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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不割呢?去吧,季特!我们加劲干吧!我们可以在夜里吃饭。去吧!”大家异口同声叫着,割草的人们一边吃面包,一边走了。
“哦,小伙子们,打起精神来吧!”季特说,几乎跑步似地走在前头。
“去吧,去吧!”老头子说,在他后面赶去,一下子就追上了他。“我要打败你呢,当心呀!”
年轻的和年老的都在使劲割,好像他们在竞赛一般。但是不管他们工作得多么快,他们都没有把草损坏,一排排的草还是同样整齐而准确地摆着。角落里剩下的没有割的那部分草五分钟之内就割掉了。后面的割草人刚割完他们那几排的时候,前面的就已经把上衣搭在肩头上,穿过道路向马什金高地走去了。
当他们带着玎珰作响的磨刀石盒子走进马什金高地树木繁茂的洼地的时候,太阳已落到树梢上了。在洼地中央,草长得齐腰深,柔软的、纤细的、羽毛般的,在树林中间到处点缀着三色紫罗兰。
在简短的商议——直割呢还是横割——之后,普罗霍尔·叶尔米林走在前头;他也是一个有名的割草人,是个大个子黑头发的农民。他走上前去,又回转来,再动手刈割,于是大家排成一行跟在他后面,沿着洼地走下山坡,又走上山坡树林的边缘。太阳在树林后面落下去。露水已经降下来;割草人只有在山坡顶上才照得到太阳,但是在雾正升腾起来的山坡下边,在正对面,他们就处在凉爽的,多露的阴凉里。工作进行得很快。
散发芳香的草给割下来的时候发出汁液饱满的声音,高高地、一排一排地堆放着。从四面齐集在刈幅很短的草地上来的割草人,合着磨刀石盒子的玎珰声和镰刀的铿锵声,磨刀石的咝咝声和欢乐的叫喊声,互相催促着。
列文还是夹在年轻农民和老头子中间。老头子穿上了羊皮袄,还是那样愉快、诙谐、动作灵活。在树林中他们不断地用镰刀割掉那在多液的草丛里长得肥肥大大的所谓“白桦菌”。老头子每遇见一个菌就弯下腰,把它拾起来揣在怀里。
“又是一件送给我的老婆子的礼物呢。”他总是这样说。
刈割濡湿柔软的草虽然很容易,但沿着洼地的陡峭斜坡走上走下却是件困难的事。但是这并没有把那个老头子难倒。还是照样地挥动着镰刀,他那穿着大树皮鞋的脚迈着稳重的小步子,慢慢地爬上陡峭的斜坡,虽然他衬衣下面的松垂短裤和全身,因为吃力的缘故抖动着,但他却没有放过路上一株草或一个菌,而且还不断地跟农民们和列文说着笑话。列文走在他后面,每当他手里拿着镰刀爬上就是空着手也很难爬上去的险峻斜坡的时候,常常感觉得他一定会跌倒。但是他竟爬上去了,而且做了他必须做的事。他感到好像有一种外力在推动他。
六
马什金高地的草割完了,农民们割掉了最后一排草就穿上上衣,快活地走回家去。列文跨上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农民们,向自己家里驰去。从山坡上,他回头望了一眼;他望不见他们,因为从山谷里升起的浓雾把他们遮住了;他只听见粗犷的、愉快的谈话声,笑声和镰刀的玎珰声。
当列文满身是汗,乱发粘在前额,背部和胸膛弄得又脏又湿,快乐地谈笑着,闯进他哥哥房间的时候,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早已吃过晚饭,正在自己房间里喝冰柠檬水,看刚从邮局收到的报纸杂志。
“我们把整个草场都割完了!真是好极了,妙极了啊!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呢?”列文说,完全忘记了昨天不愉快的谈话。
“啊哟!你弄成了什么样子啊!”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最初一瞬间多少带点不满地望着他弟弟。“那扇门,把那扇门关起来呀!”他叫。“你至少带进来十只哩。”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顶讨厌苍蝇,他的房间里除了夜间从来不开窗,门总是小心地掩上。
“我敢担保一只都没有。但是假如我带进来了的话,我会捕捉的。你不会相信我今天多么快乐啊!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但是你真割了一整天吗?我想你一定饿得像狼一样了吧。库兹马给你把一切都预备好了。”
“不,我倒不想吃东西。我在那里吃了点东西。但是我要去洗洗脸了。”
“好的,去吧,去吧,我马上就到你那里去。”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一面望着他弟弟,一面摇头。“去吧,快一点,”他微笑着补充说,于是收拾起书本,他也准备走。他也突然感到很愉快,不愿离开他弟弟了。“但是下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下雨?啊哟!几乎就下了几滴雨。我马上就来。那么你今天也过得很惬意吗?那真好极了。”说着,列文就走去换衣服了。
五分钟以后,兄弟两个在餐室里相遇了。虽然列文觉得好像并不饿,好像他坐下来吃只是为了不让库兹马扫兴,但是当他开始吃的时候,他觉得这顿饭特别鲜美可口。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含着微笑望着他。
“啊,是的,还有你一封信呢,”他说。“库兹马,请你到下面把那封信拿来。当心要关上门呀。”
信是奥布隆斯基写来的。列文高声朗读着。奥布隆斯基从彼得堡写信说:“我接到多莉的信,她在叶尔古绍沃,一切事情都不如意。骑马去看看她吧,出出主意,帮助她一下,你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她看见你一定非常高兴。她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我的岳母和他们一家人现在还在国外。”“好极了!我一定要骑马去看看她,”列文说。“要不然我们一道去吧。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不是吗?”
“离这里远不远呢?”
“三十里。也许四十里吧。但是路很好走。我们可以很愉快地坐车去哩。”
“我很高兴,”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还在微笑着。
看见他弟弟的样子,他显然也立刻愉快起来。
“啊,你胃口真不坏!”他说,望着他那俯在盘子上的晒得又红又黑的面孔和脖颈。
“好极了!你真想像不到这对各种各样的愚行是多么有效的灵丹妙药。我要用一个新辞Arbeitscur①来增加医学的词汇。”
①德语:劳动疗法。
“但是我想你并不需要这个吧。”
“不,但是各种神经性的病人却很需要呢。”
“是的,这应该试验一下。我本来打算到割草场来看你的,但是天气热得这样厉害,我走到树林就不想再往前走一步了。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就穿过树林向村子走去,遇见了你的老乳母,向她探听了农民们对你的看法。照我看来,他们并不赞成这个。她说:‘这不是老爷们干的事。’总之,我觉得在他们的观念里对于他们所说的‘老爷们做的事’是有一定的确切看法的,他们不允许老爷们越出他们心目中所定下的界限。”
“也许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这是我生平从来没有尝到过的乐趣。而且你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害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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