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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两银子肯,拆了来罢。”贲四道:“小人理会。”良久,后边拿了一碗汤、一盘蒸饼上来,贲四吃了。斟上,陪众人吃酒。书童唱了一遍,下去了。
应伯爵道:“这等吃的酒没趣。取个骰盆儿,俺们行个令儿吃才好。”西门庆令玳安:“就在前边六娘屋里取个骰盆来。”不一时,玳安取了来,放在伯爵跟前,悄悄走到西门庆耳边说:“六娘房里哥哭哩。迎春姐叫爹着个人儿接接六娘去。”西门庆道:“你放下壶,快叫个小厮拿灯笼接去!”因问:“那两个小厮在那里?”玳安道:“琴童与棋童儿先拿两个灯笼接去了。”伯爵见盆内放着六个骰儿,即用手拈着一个,说:“我掷着点儿,各人要骨牌名一句儿,见合着点数儿,如说不过来,罚一大杯酒。下家唱曲儿,不会唱曲儿说笑话儿,两桩儿不会,定罚一大杯。”西门庆道:“怪狗才,忒韶刀了!”伯爵道:“令官放个屁,也钦此钦遵。你管我怎的!”叫来安:“你且先斟一杯,罚了爹,然后好行令。”西门庆笑而饮之。伯爵道:“众人听着,我起令了!说差了也罚一杯。”说道:“张生醉倒在西厢。吃了多少酒?一大壶,两小壶,”果然是个么。西门庆叫书童儿上来斟酒,该下家谢希大唱。希大拍着手儿道:“我唱个《折桂令》儿你听罢。”唱道:
可人心二八娇娃,百件风流,所事撑达。眉蹙春山,眼横秋水,髩绾着乌鸦。干相思,撇不下一时半霎;咫尺间,如隔着海角天涯。瘦也因他,病也因他。谁与做个成就了姻缘,便是那救苦难的菩萨。
伯爵吃了酒,过盆与谢希大掷,轮着西门庆唱。谢希大拿过骰儿来说:“多谢红儿扶上床。甚么时候?三更四点。”可是作怪,掷出个四来。伯爵道:“谢子纯该吃四杯。”希大道:“折两杯罢,我吃不得。”书童儿满斟了两杯,先吃了头一杯,等他唱。席上伯爵二人把一碟子荸荠都吃了。西门庆道:“我不会唱,说个笑话儿罢。”说道:“一个人到果子铺问:”可有榧子么?“那人说有。取来看,那买果子的不住的往口里放。卖果子的说:”你不买,如何只顾吃?‘那人道:“我图他润肺。’那卖的说:”你便润了肺,我却心疼。‘“众人都笑了。伯爵道:”你若心疼,再拿两碟子来。我媒人婆拾马粪──越发越晒。“谢希大吃了。第三该西门庆掷。说:”留下金钗与表记。多少重?五六七钱。“西门庆拈起骰儿来,掷了个五。书童儿也只斟上两钟半酒。谢希大道:”哥大量,也吃两杯儿,没这个理。哥吃四钟罢,只当俺一家孝顺一钟儿。“该韩伙计唱。韩道国让:”贲四哥年长。“贲四道:”我不会唱,说个笑话儿罢。“西门庆吃过两钟,贲四说道:”一官问奸情事。问:“你当初如何奸他来?’那男子说:”头朝东,脚也朝东奸来。‘官云:“胡说!那里有个缺着行房的道理!’旁边一个人走来跪下,说道:”告禀,若缺刑房,待小的补了罢!‘“应伯爵道:”好贲四哥,你便益不失当家!你大官府又不老,别的还可说,你怎么一个行房,你也补他的?“贲四听见此言,唬的把脸通红了,说道:”二叔,什么话!小人出于无心。“伯爵道:”什么话?檀木靶,没了刀儿,只有刀鞘儿了。“那贲四在席上终是坐不住,去又不好去,如坐针毡相似。西门庆饮毕四钟酒,就轮该贲四掷。贲四才待拿起骰子来,只见来安儿来请:”贲四叔,外边有人寻你。我问他,说是窑上人。“这贲四巴不得要去,听见这一声,一个金蝉脱壳走了。西门庆道:”他去了,韩伙计你掷罢。“韩道国举起骰儿道:”小人遵令了。“说道:”夫人将棒打红娘。打多少?八九十下。“伯爵道:”该我唱,我不唱罢,我也说个笑话儿。教书童合席都筛上酒,连你爹也筛上。听我这个笑话:一个道士,师徒二人往人家送疏。行到施主门首,徒弟把绦儿松了些,垂下来。师父说:“你看那样!倒象没屁股的。’徒弟回头答道:”我没屁股,师父你一日也成不得。‘“西门庆骂道:”你这歪狗才,狗口里吐出什么象牙来!“这里饮酒不题。
且说玳安先到前边,又叫了画童,拿着灯笼,来吴大妗子家接李瓶儿。瓶儿听见说家里孩子哭,也等不得上拜,留下拜钱,就要告辞来家。吴大妗、二妗子那里肯放:“好歹等他两口儿上了拜儿!”月娘道:“大妗子,你不知道,倒教他家去罢。家里没人,孩子好不寻他哭哩!俺每多坐回儿不妨事。”那吴大妗子才放了李瓶儿出门。玳安丢下画童,和琴童儿两个随轿子先来家了。落后,上了拜,堂客散时,月娘等四乘轿子,只打着一个灯笼,况是八月二十四日,月黑时分。月娘问:“别的灯笼在那里,如何只一个?”棋童道:“小的原拿了两个来。玳安要了一个,和琴童先跟六娘家去了。”月娘便不问,就罢了。潘金莲有心,便问棋童:“你们头里拿几个来?”棋童道:“小的和琴童拿了两个来,落后玳安与画童又要了一个去,把画童换下,和琴童先跟了六娘去了。”金莲道:“玳安那囚根子,他没拿灯笼来?”画童道:“我和他又拿了一个灯笼来了。”金莲道:“既是有一个就罢了,怎的又问你要这个?”棋童道:“我那等说,他强着夺了去。”金莲便叫吴月娘:“姐姐,你看玳安恁贼献勤的奴才!等到家和他答话。”月娘道:“奈烦,孩子家里紧等着,叫他打了去罢了。”金莲道:“姐姐,不是这等说。俺便罢了,你是个大娘子,没些家法儿,晴天还好,这等月黑,四顶轿子只点着一个灯笼,顾那些儿的是?”
说着轿子到了门首。月娘、李娇儿便往后边去了。金莲和孟玉楼一答儿下轿,进门就问,“玳安儿在那里?”平安道:“在后边伺候哩!”刚说着,玳安出来,被金莲骂了几句:“我把你献勤的囚根子!明日你只认清了,单拣着有时运的跟,只休要把脚儿踢踢儿。有一个灯笼打着罢了,信那斜汗世界一般又夺了个来。又把小厮也换了来。他一顶轿子,倒占了两个灯笼,俺们四顶轿子,反打着一个灯笼,俺们不是爹的老婆?”玳安道:“娘错怪小的了。爹见哥儿哭,教小的:”快打灯笼接你六娘先来家罢,恐怕哭坏了哥儿。‘莫不爹不使我,我好干着接去来!“金莲道:”你这囚根子,不要说嘴!他教你接去,没教你把灯笼都拿了来。哥哥,你的雀儿只拣旺处飞,休要认差了,冷灶上着一把儿、热灶上着一把儿才好。俺们天生就是没时运的来?“玳安道:”娘说的什么话!小的但有这心,骑马把脯子骨撞折了!“金莲道:”你这欺心的囚根子!不要慌,我洗净眼儿看着你哩!“说着,和玉楼往后边去了。那玳安对着众人说:”我精晦气的营生,平自爹使我接去,却被五娘骂了恁一顿。“
玉楼、金莲二人到仪门首,撞见来安儿,问:“你爹在那里哩?”来安道:“爹和应二爹、谢爹、韩大叔还在卷棚内吃酒。书童哥装了个唱的,在那里唱哩,娘每瞧瞧去。”二人间走到卷棚槅子外,往里观看。只见应伯爵在上坐着,把帽儿歪挺着,醉的只象线儿提的。谢希大醉的把眼儿通睁不开。书童便妆扮在旁边斟酒唱南曲。西门庆悄悄使琴童儿抹了伯爵一脸粉,又拿草圈儿从后边悄悄儿弄在他头上作戏。把金莲和玉楼在外边忍不住只是笑,骂:“贼囚根子,到明日死了也没罪了,把丑都出尽了!”西门庆听见外边笑,使小厮出来问是谁,二人才往后边去了。散时,已一更天气了。西门庆那日往李瓶儿房里睡去了。金莲归房,因问春梅:“李瓶儿来家说甚么话来?”春梅道:“没说甚么。”金莲又问:“那没廉耻货,进他屋里去来没有?”春梅道:“六娘来家,爹往他房里还走了两遭。”金莲道:“真个是因孩子哭接他来?”春梅道:“孩子后晌好不怪哭的,抱着也哭,放下也哭,再没法处。前边对爹说了,才使小厮接去。”金莲道:“若是这等也罢了。我说又是没廉耻的货,三等儿九般使了接去。”又问:“书童那奴才,穿的是谁的衣服?”春梅道:“先来问我要,教我骂了玳安出去。落后,和玉箫借了。”金莲道:“再要来,休要与秫秫奴才穿。”说毕,见西门庆不来,使性儿关门睡了。
且说应伯爵见贲四管工,在庄子上赚钱,明日又拿银子买向五皇亲房子,少说也有几两银子背。正行令之间,可可见贲四不防头,说出这个笑话儿来。伯爵因此错他这一错,使他知道。贲四果然害怕,次日封了三两银子,亲到伯爵家磕头。伯爵反打张惊儿,说道:“我没曾在你面上尽得心,何故行此事?”贲四道:“小人一向缺礼,早晚只望二叔在老爹面前扶持一二,足感不尽!”伯爵于是把银子收了,待了一钟茶,打发贲四出门。拿银子到房中,与他娘子儿说:“老儿不发狠,婆儿没布裙。贲四这狗啃的,我举保他一场,他得了买卖,扒自饭碗儿,就不用着我了。大官人教他在庄子上管工,明日又托他拿银子成向五家庄子,一向赚的钱也够了。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语错了他错儿,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来求我。送了我三两银子,我且买几匹布,够孩子们冬衣了。”正是:
只恨闲愁成懊恼,岂知伶俐不如痴。
第三十六回 翟管家寄书寻女子 蔡状元留饮借盘缠
诗曰:
既伤千里目,还惊远去魂。岂不惮跋涉?深怀国士恩。
季布无一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黄金何足论。
话说次日,西门庆早与夏提刑接了新巡按,又到庄上犒劳做活的匠人。至晚来家,平安进门就禀:“今日有东昌府下文书快手,往京里顺便捎了一封书帕来,说是太师爷府里翟大爹寄来与爹的。小的接了,交进大娘房里去了。那人明日午后来讨回书。”西门庆听了,走到上房,取书拆开观看,上面写着:
京都侍生翟谦顿首书拜即擢大锦堂西门大人门下:久仰山斗,未接丰标,屡辱厚情,感愧何尽!前蒙驰谕,生铭刻在心。凡百于老爷左右,无不尽力扶持。所有小事,曾托盛价烦渎,想已为我处之矣。今日鸿便,薄具帖金十两奉贺,兼候起居。伏望俯赐回音,生不胜感激之至。外新状元蔡一泉,乃老爷之假子,奉敕回籍省视,道经贵处,仍望留之一饭,彼亦不敢有忘也。至祝至祝!秋后一日信。
西门庆看毕,只顾咨嗟不已,说道:“快叫小厮叫媒人去。我什么营生,就忘死了。”吴月娘问:“甚么勾当?”西门庆道:“东京太师老爷府里翟管家,前日有书来,说无子,央及我这里替他寻个女子。不拘贫富,不限财礼,只要好的,他要图生长。妆奁财礼,该使多少,教我开了去,他一一还我,往后他在老爷面前,一力扶持我做官。我一向乱着上任,七事八事,就把这事忘死了。来保又日逐往铺子里去了,又不题我。今日他老远的教人捎书来,问寻的亲事怎样了。又寄了十两折礼银子贺我。明日差人就来讨回书,你教我怎样回答他?教他就怪死了!叫了媒人,你吩咐他,好歹上紧替他寻着,不拘大小人家,只要好女儿,或十五六、十七八的也罢,该多少财礼,我这里与他。再不,把李大姐房里绣春,倒好模样儿,与他去罢。”月娘道:“我说你是个火燎腿行货子!这两三个月,你早做什么来?人家央你一场,替他看个真正女子去也好。那丫头你又收过他,怎好打发去的!你替他当个事干,他到明日也替你用的力。如今急水发,怎么下得浆?比不得买什么儿,拿了银子到市上就买的来了。一个人家闺门女子,好歹不同,也等着媒人慢慢踏看将来。你倒说的好自在话儿!”西门庆道:“明日他来要回书,怎么回答他?”月娘道:“亏你还断事!这些勾当儿,便不会打发人?等那人明日来,你多与他些盘缠,写书回复他,只说女子寻下了,只是衣服妆奁未办,还待几时完毕,这里差人送去。打发去了,你这里教人替他寻也不迟。此一举两得其便,才干出好事来,也是人家托你一场。”西门庆笑道:“说的有理!”一面叫将陈敬济来,隔夜修了回书。
次日,下书人来到,西门庆亲自出来,问了备细。又问蔡状元几时船到,好预备接他。那人道:“小人来时蔡老爹才辞朝,京中起身。翟爹说:只怕蔡老爹回乡,一时缺少盘缠,烦老爹这里多少只顾借与他。写书去,翟老爹那里如数补还。”西门庆道:“你多上复翟爹,随他要多少,我这里无不奉命。”说毕,命陈敬济让去厢房内管待酒饭。临去交割回书,又与了他五两路费。那人拜谢,欢喜出门,长行去了。看官听说:当初安忱取中头甲,被言官论他是先朝宰相安惇之弟,系党人子孙,不可以魁多士。徽宗不得已,把蔡蕴擢为第一,做了状元。投在蔡京门下,做了假子。升秘书省正事,给假省亲。且说月娘家中使小厮叫了老冯、薛嫂儿并别的媒人来,吩咐各处打听人家有好女子,拿帖儿来说,不在话下。
一日,西门庆使来保往新河口,打听蔡状元船只,原来就和同榜进士安忱同船。这安进士亦因家贫未续亲,东也不成,西也不就,辞朝还家续亲,因此二人同船来到新河口。来保拿着西门庆拜帖来到船上见,就送了一分下程,酒面、鸡鹅、下饭、盐酱之类。蔡状元在东京,翟谦已预先和他说了:“清河县有老爷门下一个西门千户,乃是大巨家,富而好礼。亦是老爷抬举,见做理刑官。你到那里,他必然厚待。”这蔡状元牢记在心,见面门庆差人远来迎接,又馈送如此大礼,心中甚喜。次日就同安进士进城来拜。西门庆已是预备下酒席。因在李知县衙内吃酒,看见有一起苏州戏子唱的好,旋叫了四个来答应。蔡状元那日封了一端绢帕、一部书、一双云履。安进士亦是书帕二事、四袋芽茶、四柄杭扇。各具宫袍乌纱,先投拜帖进去。西门庆冠冕迎接至厅上,叙礼交拜。献毕贽仪,然后分宾主而坐。先是蔡状元举手欠身说道:“京师翟云峰,甚是称道贤公阀阅名家,清河巨族。久仰德望,未能识荆,今得晋拜堂下,为幸多矣!”西门庆答道:“不敢!昨日云峰书来,具道二位老先生华輈下临,理当迎接,奈公事所羁,望乞宽恕。”因问:“二位老先生仙乡、尊号?”蔡状元道:“学生本贯滁州之匡庐人也。贱号一泉,侥幸状元,官拜秘书正字,给假省亲。”安进士道:“学生乃浙江钱塘县人氏。贱号凤山。见除工部观政,亦给假还乡续亲。敢问贤公尊号?”西门庆道:“在下卑官武职,何得号称。”询之再三,方言:“贱号四泉,累蒙蔡老爷抬举,云峰扶持,袭锦衣千户之职。见任理刑,实为不称。”蔡状元道:“贤公抱负不凡,雅望素著,休得自谦。”叙毕礼话,请去花园卷棚内宽衣。蔡状元辞道:“学生归心匆匆,行舟在岸,就要回去。既见尊颜,又不遽舍,奈何奈何!”西门庆道:“蒙二公不弃蜗居,伏乞暂住文旆,少留一饭,以尽芹献之情。”蔡状元道:“既是雅情,学生领命。”一面脱去衣服,二人坐下。左右又换了一道茶上来。蔡状元以目瞻顾因池台馆,花木深秀,一望无际,心中大喜,极口称羡道:“诚乃蓬瀛也!”于是抬过棋桌来下棋。西门庆道:“今日有两个戏子在此伺候,以供宴赏。”安进士道:“在那里?何不令来一见?”不一时,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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