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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你哪来的头巾?”月儿妈响响地回答:“驴笼头换的。”
老顺晃晃脑袋,沉了脸,说:“你咋能开这种玩笑?”话音没落,却又笑了,“老不正经。”
一说一笑,妈心里的疙瘩化了些。送走白福,就烫了面,炸了油饼子,给莹儿端了厚厚的一叠去。
夜里,妈思前想后,越想心里越毛,咋也睡不着了。按她的经验,莹儿妈不会善罢干休,总会闹一闹的。而且,莹儿终究拗不过她妈。打折的骨头往里戳哩,毕竟是人家肚里掉下的。而且,自己总是心虚。不管咋说,叫人家二十来岁就守活寡,也觉得不是回事儿。叫她离去,又舍不得。她烙饼似折腾到半夜,忽然想出个法儿,就捣醒老顺,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思谋了一夜,像莹儿这种性子的,实在不多。白家终究要闹。守寡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儿,能不能像人家那样,……那样……小叔子招个嫂子?”
《白虎关》第六章(3)
“睡吧睡吧。”老顺烦躁地说,“到哪山,打哪柴。你半夜三更,胡吱吱啥哩?”
老伴于是静了。一会儿,又捣捣老顺:“我估摸,只有这法儿能留住莹儿。”
老顺却响响地打呼。
老伴再捣捣他,“你想,兰兰一来,人家娘家终究要闹。毕竟是换亲,莹儿一走,可要带去娃儿呢。憨头连个根也没哩。”
老顺这才醒了。他大睁了眼,望很黑的夜,许久,问:“谁?灵官?”“灵官小哩。猛子吧。”“屁。齐神婆已经问下了。人家那边都回了话儿,催着订婚哩。你叫我老嘴实脸的,说话不算数,人家骂松沟子货哩。”老伴静了一会儿,又说:“那好办。猛子不是还有些事儿瞒人家吗?找个人一说,人家就不愿意了。”老顺说:“宁坼十院庙,不诉一缘婚。谁会干这缺德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算啥婚?找个人,通个风,报个信儿,叫人家先说不情愿的话,既不得罪神婆,又能回了这事儿。”老顺想了一阵,觉得老伴的想法有道理。别的不说,能省下一疙瘩钱呢。
3
次日清晨,老顺去白虎关,叫来毛旦,叫他去挑猛子的婚。
毛旦一听,就呲出黄牙,哧哧地笑了:“干这活儿?谁都比不过我。我不说别的,只说他和双福女人的那档子事。”老顺唬了脸道:“别喧染太凶,闹个满城风雨……能不能换个别的理由?”毛旦说:“成哩。也不能把猛子的名声弄得太臭,人家才活人哩。名声太臭,怕连个母的也拴不下。……我不说少的,只说老的。我就说:‘哎呀,你们把丫头往火炕里推呢。别的不说,那公公,可不是平处卧的狗呀,扒灰,搞嫂子,当烧白头,啥没干过?活脱脱一个老叫驴呀!’成不?”
老顺狠狠朝毛旦脖里砍了一掌,“你咋能这样作践老子?不行!”又指指老伴,“说她吧。”
毛旦说:“成哩,谁也成。我就说:‘哎呀,你们想把丫头嫁那家?得先送少林寺里,嘿儿哈儿的,练成个武松才成。为啥?单说那婆婆,活脱脱一个母老虎,脾气又坏,人又邋遢。垢甲打得门响哩,抹布拧得水淌哩。屋里的龌龊能压塌炕,剩饭坨坨儿堆成了山。成不?”
猛子妈却笑道:“成哩。作践成啥样也成哩,只要把这婚挑了。”老顺乐得咯儿咯儿笑:“毛旦,你咋把她的底细摸了个清?你把这老祸害画了个活。你能当画家呢。”老伴也笑道:“就是。想不到,你还是我们老俩口的贴心人哩。不说别的,单是那老贼的嘴脸,就叫你认了个清。当姑娘那阵,若听了这几句,就是去当尼姑,也不会嫁到陈家门上来。”
毛旦得意地哧哩几声,又问:“要不要把那驴笼头的事也按在顺爸头上?”老伴笑弯了腰,“成哩成哩。”又对瞪圆了眼却忍不住笑的老顺说:“你可得给我生发个红头巾,免得叫人白背了名。”
老顺好容易才忍住笑,“毛旦,你个贼砍头的,你咋作践这老妖也成,可别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就上回,凤香逃计划生育钻老子的被窝,叫人传了个疯狗扬尘。一提猛子,人就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仿佛我也成那号货了。你一作践老子,天都要刮黄风了。”
“这事儿,我倒忘了。”毛旦笑道,“成哩。这事儿,总能给人家说吧?这总不算白嚼你吧?这可是有人经,有人见的。你人当百众的,明打明地搂了人家的媳妇睡觉。这事儿,别人可干不出,除了顺爸。”
老顺跳下炕,按倒毛旦,用鞋底重重地在他的屁股上扇几下,才笑道:“先给你打个记心,叫你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说好了,老子给你三十块的跑腿钱。说不好,我可要……要……挑你的懒筋哩。”
毛旦这才收了笑:“知道,知道。不就是开个门缝儿,放个风风儿,念个经经儿,能叫他想了去,不能叫他听了去。”
“这就对了。”老顺说。
猛子妈笑着端来油饼,美美地招待了毛旦一顿。
毛旦问明了地方,才挤眉弄眼地走了。
4
白福一来,莹儿心里就沉甸甸了。白福把一个她早已模糊的事实又提醒了:“换亲”。她知道妈的脾气,要强了半辈子,嘴要强,心更要强。兰兰一回娘家,妈定然觉得面子上无光,肯定要报复。其方式只有一种:叫她也回娘家,而且一定要叫她带上娃儿。对婆家来说,才是最重的报复。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白虎关》第六章(4)
一望娃儿,莹儿就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明知道,心中的希望只能是梦。但有梦,总比无梦好。婆家的环境虽也压抑,但总有许多能激起回忆的东西。而那回忆,总令她产生一种眩晕的幸福。就是在这小屋里,她和灵官有了第一夜。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一夜呀!灵官笨拙的吻,她机械而热烈的回应,沸腾的情绪,销魂的瞬息,灵魂的默契,无言的相思,都沁到这小屋的每一处了。这是莹儿灵魂中最美的角落,也是她最不愿意舍去的乐土。每到深夜,那门上的锁吊儿一被风吹动,她就觉得灵官要进来了。瞧,他在那儿蹑手蹑脚、东张西望呢?他屏了呼吸,胀红了脸,轻轻地推门呢;他进来了,带着月光似的一抹寒气,在蹭脚上的土呢?正伸出了摸索的手呢?他上来了……我的灵官。莹儿便痛苦又幸福地呻吟了。而后,泪流满面。
小屋,我的小屋。
这小屋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而温馨。好些画面晶出了,正朝莹儿笑呢:有灵官裸露的身子,有两人扭曲的肢体,有悄声没气的情话……说情话时,灵官便顶了被子,搂了她,贴在她耳旁说:“悄点,那个猫儿进出的洞里,啥都能听见。”莹儿就说:“听见就听见。”但除了控制不住的那几声呻吟外,两人总是悄声没气。后来,莹儿的印象中,最令她迷醉的,就是这悄声没气。悄声没气的笑,悄声没气的动作,悄声没气的情绪激荡,悄声没气的心跳和狂乱。这便是偷的魅力。一次,灵官悄声没气地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莹儿就狠狠地咬他耳朵,“你个挨刀货。偷着了,就不好了?”
一切,都发生在小屋里。
可现在,妈却要她离开小屋,回到枯燥乏味、整天吵呀闹呀的娘家。莹儿打心底里不愿意。
这儿有莹儿喜欢的一切。除了小屋外,还有后院。就是在后院里,莹儿第一次抛出了爱的绣球。灵官却落荒而逃了。每次想来,总觉有趣……还有西湖坡,那可是莹儿的太虚幻景呢,一想,心里就涌出了“花儿”:“白牡丹掉到河里,紧捞吧慢捞着跑了;人世上来了好好地闹,紧闹吧慢闹着老了。”冤家,你该好好地“闹”呀。咋像掉到河里的白牡丹了?我紧捞慢捞,你还是跑了……还有大漠,那是多么神奇的世界呀!灵官,你记得那个打沙米的夜吗?记得那冷清清孤零零的星星吗?你抱了我,想挡那砭骨的寒凉,却总是徒劳。记得那一夜,好冷。但那又是我生命中最热的一夜,知道不?冤家。
离了这一切,总是心不甘。
莹儿当然也知道,妈也不甘心。心头肉似的女儿换了个媳妇,却又飞了。儿子又打光棍了。可是,妈,为啥不叫我静静地活一阵呢?我多想静静地活一辈子。啥都不图,只带了这娃儿,悄悄地活着,等那个狠心的冤家。等来了好,等不来也好。一辈子能有个盼头,总比没有好。妈,你要强了一辈子,却连个盼头也没有。为啥不叫我有个盼头呢?妈。
莹儿忽而流泪,忽而沉思,不觉间,已午后了。因为炸了油饼,没做午饭,倒也清静。
嚼了几嘴油饼后,月儿来了。她已把录下的“花儿”都学会了。唱得虽不本色,但调儿是准确了。莹儿就打起精神,又教了几个花儿“令”:马营令,白牡丹令,尕马儿令等。月儿又录了。
录了几段后,莹儿便再也没兴致了。月儿看出莹儿心事重重,想问,又怕勾起她过去的痛来。正没趣间,猛子妈隔屋里喊:“月儿,你来,我问你个事儿。”
月儿过去。猛子妈便口对她耳朵,说了与老顺夜里商量过的事儿,叫她探探莹儿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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