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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2页）

白掌柜躬着身搓手，&ldo;不敢不敢，您府上就是一只狗，都比咱们门前的石狮子威武，咱们哪儿敢和您比肩，小伙计不过是楞头青，看见大爷们就知道上茶上水的招呼，要出师，还得熬上个三年五载的，谈什么小先生呢！&rdo;

皇帝拿着杯盖儿刮沫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南窗口微微一点光亮的映照下，泛出青灰的影来。他也不忙着问有没有上品，只闲话道，&ldo;邱五爷昨儿来了？真不巧的很，我没能和他聚上一聚，节下公务忙，腾不出空来，他老人家可是泰山北斗，白错过了讨教的机会，可惜了。&rdo;

白掌柜道理足，自己的铺子里，贵客跟前就和个外来人似的，绝没有撅着屁股随便坐的习惯。客人不让坐就垂手站着，来逛琉璃厂的，不是大内的阔太监就是京里或外省来的大户，袖子里揣着的是成沓的银票，荷包里只装几个镚子儿的都是上潘家园的料，既然人家款大，站着就站在吧，贵人坐的地儿，有商贾们站的三寸就不错了。所以当皇帝冲他一压手，示意他坐下的时候，他受宠若惊的满满作了一揖，笑得比花还灿烂。

&ldo;您不用可惜，今儿邱五爷家的姑奶奶嫁闺女，这会子在那儿等着吃席呢，您要是想见，我打发伙计找他去。&rdo;白掌柜说着就要指派跑堂的。

皇帝道，&ldo;不必了，今天就算了，出来得晚，夜里还有家宴，得赶在宫门下钥前进宫去呢。&rdo;

白掌柜由衷的感叹，&ldo;到底郡王是天家的人，还能进宫和万岁爷喝酒呢，多大的脸面啊！咱们是汉民，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rdo;

皇帝的唇角缓缓仰了起来，拉成一个极温柔好看的弧度，&ldo;那不见得，我瞧您就是个有福气的，这条街上就没有比您造化更大的了。&rdo;

白掌柜咂出味儿来，笑道，&ldo;什么造化啊，整天迎来送往的，忙得很。咱们就是俗人，为两口饭奔忙，幸亏如今的皇上圣明，百姓手上有了活钱，咱们这种铺子才勉qiáng有了些盈利，要是换了明治年间，饭都吃不上，谁还有闲钱玩古董啊，半个月能卖盒鼻烟就不错了。&rdo;

锦书在一边听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半是羞愧半是难过，父亲治下的百姓怨声载道，她先前也料想到了，只是亲耳听人说起，就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痛苦和难堪让她舌根发苦，两条腿发颤，几乎连站着都吃力了。

皇帝未及欢喜，怕那话刺痛了她，便下意识的岔开了，浅笑道，&ldo;人说节食增寿，多劳曾福，忙了才有进项，倘若是不忙了，倒要cao心起来。&rdo;

白掌柜应道，&ldo;是这话，自然还是忙些的好。&rdo;

皇帝环顾四周，屋子里摆设的各种花觚青铜鼎愈发多起来，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对白掌柜道，&ldo;上回庄亲王给我写的信里提起，说白先生有两件传世的笔帖藏着，不知出手了没有？&rdo;

白掌柜摇头道，&ldo;眼下不识货的多，那种好东西，也唯有您这样的行家才瞧得明白。&rdo;遂吩咐徒弟上楼取去，边问，&ldo;说起庄王爷，出去也有小半年的了，他临走前托我给他找的墨烟冻石鼎，我已经寻摸到了，不知他多早晚来拿。&rdo;

皇帝道，&ldo;三月头上就回来，到时候你再问他。&rdo;

头顶上的隔板咚咚直响，脚步声大如惊雷，对于皇宫中一贯幽静独处的皇帝而言简直就是酷刑，他颇有几分乏力的抬手抵额，稍后伙计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走来，在案条上摆下打开，请出那两本笔帖，锦书接过去，躬腰呈上供皇帝御览。

皇帝翻了慢慢的琢磨，帖是用竹料纸写的，行笔中可以看出所用的毛笔是无心笔，提、按、转折处丰润圆熟，行气贯通，潇洒飘逸，心下大为赞赏，对白掌柜道，&ldo;这帖子，恐怕连皇上的三希堂里都不能有，先生开个价吧。&rdo;

白掌柜知道他不会叫他吃亏，嘴上慷慨道，&ldo;您看着给就是了。&rdo;

皇帝摆了摆手，&ldo;还是说个价的好，要不要在我，便不便宜在您，倘或我真给您个两银子的，怕您又不肯卖了呢。&rdo;

白掌柜讪讪地笑，&ldo;您圣明，知道咱们做小买卖的苦处。论理说，这笔帖子是传世的孤本，要您个万儿八千的也不算多，不过既是熟客，王爷也常照顾我生意的，这两本算一万两也就是了。&rdo;

锦书唬了一跳，什么样的帖子要五千两一本，这掌柜也忒坑人了些，看着出手豪慡就把刀磨得雪亮，打量所谓的郡王家底子厚，不在乎些点子钱吗？

皇帝意味不明的低头抚摩手上的扳指，箭袖的缎面泛出蓝色的光晕来，他把帖子往身后一递，&ldo;我这丫头是行家，叫她瞧瞧，她要说值这个价，那就买了。&rdo;

掌柜的道好，心想这么个半大丫头能知道什么，宫女又不让认字，好坏能看出来才怪，又不是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