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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迷迷糊糊睡去,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惜惜早就起了床,因昨天不慎湿了衣裳,所以她穿上了董小宛昨天穿的衣裙,另将一大堆干净衣裙放在床头。董小宛说道:“傻妹妹,快脱下来,那是姐姐穿脏了的。”惜惜笑道:“干净衣裙留给姐姐穿。”小宛假装生气道:“胡说,你在我眼中从来就不是什么奴婢。”惜惜眼见争不过她,便坐在床上抹起泪来,嘴里嚷道:“我就穿这件,我就要穿这件。”小宛怕她过分难过,只好无奈地说:“就依了你吧。”惜惜这才露出了笑容,但脸上还挂着泪珠。
用罢早餐,马夫在门外架好了马车,马员外还想挽留董小宛,但董小宛却执意要走。徐管家和她挥泪而别,希望她再到马家庄来玩。
马车又穿过荒凉的田野,马夫的兴致很高,一路上哼着歌谣。董小宛在车中听得有趣,便让他一遍又一遍唱下去,直到马夫唱得嗓子都快哑了为止。
远远看见一溜青瓦红砖的村寨,马夫道:“可能快到孟家庄了。”
“停下,停下!”路边忽然有人恶狠狠地叫道:“车中可是董小宛?”
马夫正在高兴时,不假思索得意地回答:“正是。两位少爷有何贵干?”
路边这两人就是孟少爷和他的表弟崔少爷。孟少爷笑道:“来得正好,本少爷恭候多时了。”
崔少爷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马夫扯下马车挥拳就打。孟少爷则伸手来揭马车的垂帘。董小宛在车中看得清楚,情知不好,叫惜惜快跳下车去,她朝挂帘边伸来的一张脸猛踹一脚。
孟少爷未曾防备,脸上留下一个脚印。
董小宛和惜惜跳下车,沿着来路没命跑。孟少爷和崔少爷扔下马夫,紧紧地追上来。眼见快追上,惜惜说道:“姐姐,我们分开跑。”于是,董小宛朝东,惜惜朝西,两人都直奔那田野间的人户。两人却没想到这些都是孟家庄的佃户,哪个敢管孟少爷的事?
孟少爷眼里只认得红裙子,便朝惜惜追去,一边还叫崔少爷去追那个绿裙子。崔少爷追了董小宛几步,他只道孟少爷见过董小宛,便停下脚,心想:“你小子搞名妓,老子搞个丫环,老子亏了。”他便不再追董小宛,转身去追孟少爷,他也想见见秦淮名妓。
董小宛一口气跑进一家院子,院子中没有人,她只得躲进一丛厚厚的稻草堆。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钻了出来。
惜惜快要跑到一家人户时,孟少爷追上来从后面将她拦腰搂住。这时,那几户人家听到呼救声,都跑出门来,眼见是孟少爷,个个的英雄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崔少爷也气喘嘘嘘追了上来,两人便横抱了惜惜,将她抬进一处铺着厚草的草棚中。
几位佃户眼见草棚中飞出些裤衩之类的衣物,心里痒痒,便凑上去,透过草缝瞧里面的情景,个个咽着口水。孟少爷先出来,一边系着裤带一边骂道:“几个狗日的,看什么?回去看你爹妈去。”又过一会,崔少爷也笑嘻嘻出来了,两个少爷便扬长而去。远远还传来崔少爷叹气声:“秦淮名艳不过如此耳!”
几家住户中上了年纪的老人见孟少爷走远了才狠狠“呸”了一声,骂道:“作恶呢,丧尽天良!”几个老太婆这时也凶狠起来,朝兀自站在草棚边痴痴瞧着惜惜的后生们骂道:
“你几个没良心的家伙,不救这可怜的姑娘也罢了,还站在哪儿看什么?”
良久,惜惜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想到姐姐不知怎么样了,便猛地站起来,穿上那些破碎的衣衫,朝大路上奔来,迎面瞧见董小宛站在田垅上东张西望。她看见惜惜,便不住地朝她挥手,马夫也满脸是血牵着马车过来,三人免不了一阵伤心痛哭,便驾了马车又回马家庄来。到得庄上,已是深夜了。
马员外狠狠一掌击在八仙桌上,那厚重的楠木发出嘎嘎的声音,他大声说道:“狗日的孟家庄,前次打伤咱们的人还没了,今天又欺侮老子的贵客。兄弟们,这口气我忍不了啦!”
聚在院内的佃户们随即附和道:“找孟家庄算帐,算帐!”
马员外便率了一千人手持家伙朝孟家庄而去。董小宛眼见要出事,就要下阁楼来求马员外两个闺女。谁知她们说道:“我爹自有主张,小姐且安心用午餐吧。”
马员外一行还没走出五里,迎面便撞上飞马而来的孟少爷。原来昨天孟家庄刚购得一匹好马,名唤“照夜玉狮子”。
这马是塞外名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孟少爷见了欢喜,便骑了它在大路上奔驰。
马员外等人拦住马,不待孟少爷说话,便有几个庄丁将他拖下马来,一顿好打,打得孟少爷哭爹叫娘只顾讨饶,愿意献出这匹“照夜玉狮子”作赔偿。众人打够了,便饶了他。
马员外骑了白马率领一干人回到马家庄。
马员外把董小宛叫到跟前,嘱咐她马上就离开马家庄,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并一再声明不是他下逐客令,只是迫于无奈,担心连累了董小宛。他心里明白,马孟两家定有一场恶战。
董小宛只得和惜惜上了路,马夫驱车又按原路回去了。她却没有想到,她们刚走,马家庄和孟家庄就打了一场恶仗,双方都死了四五个人。从此,两个庄子便结下了世仇,世世代代打下去,直到一九四三年日本鬼子的炮火将两庄夷为平地为止。后来,一位古稀老人在修地方志时提到这两个村庄的怨仇,写到仇恨起因时,他在稿子上用毛笔大大地写下了“董小宛”三个字。
惜惜在马车中不停地抽泣着,董小宛将她搂在怀中,揉着她的头发。小宛的眼中一片空茫,都处都是命运的鞭影,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躲避。
她不想回苏州,苏州没有安宁,要不是和冒辟疆明春有约定,她真想走到天涯海角,永不回头。
走在老路上,马夫依旧觉得陌生,田野更加荒凉,不时可以看见成群的肥大的乌鸦。它们张开红嘴大声地尖叫。秋风也更加刺骨了。经过这一场突然的变故之后,马夫和车中的两个女人有了同病相怜的情感,有一种责任感驱使他的心,愿为这两个女人分忧。
前面出现了一条叉路。一条红士路像一条扶手似的漫不经心地穿过几株松柏树搭在这条灰白的官道上。董小宛在车窗中瞅见了,她掀起挂帘一角道:“走这条路。”
“我不知道它通向哪里。”马夫朝路边的灌木丛吐了一口痰,惊飞了几只小鸟,树丛下有细细的泉水在轻轻流淌。
“走下去,只要不通向地狱就行。”
“地府并不可怕,”马夫一边调整了马头,一边伤感地说道:“地府里有鬼,但没有恶人,谁也不敢在阎王面前如在人间一样强取豪夺而无所畏惧。”
马车转入另一条路。董小宛觉得马夫说话有点道理,便问道:“你好像还读过书?”
马夫听她一问,喟然长叹一声。那些由于艰难的生活而变得粗糙的皮肤似乎突然轻松了一些,他的本来面目又露了出来。他忧伤地说道:“在家乡,我会过三科科举”。
董小宛知道他必然经历过巨大的变故,虽不便过问,但对他已刮目相看,马夫自己也沉默不语。良久,马车在一座木桥上轰隆轰隆地驰过,马夫朗声诵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条路有些古怪,走了很远,路旁没有一户人家,开始时还有田地,接着又有些荒了的土垅,从隐约的土垅痕迹可以瞥见曾经是被耕种的土地,再往前便只有石头、枯树、矮树丛等等覆盖着的未被开垦的土地了。路两边透出阴森森的气息,他们希望在天黑之前遇到一户人家。结果,天黑尽,马车还在荒山狭谷中穿行,马夫借着灯笼的微光才勉强看清路。
山里的夜才是真正的夜,黑暗也才是真正的黑暗。那马喷着气,前腿僵直地支撑着,鞭子最初还能迫使它挪步,后来干脆不听使唤了。马夫无奈,只得请董小宛和惜惜下了车,他说:“今夜只能露宿野外了。”
当一堆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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