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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即刻将一切大小事宜全权交付给文定的娘,自己则出去与好些年不见的老哥俩叙旧去了。
家里有个贤内助,便自有它的好处。柳章氏望了望出门躲清闲的相公离去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朝着三个儿子吩咐起来。一个去买红纸,好在家里有现成的笔墨,这倒是省下了一笔;一个去前村后寨通知柳家的叔伯兄弟,还要去李集将柳章氏的娘家人叫来帮忙。
文定则要等在屋里,等一会裁缝来了,裁制一身新郎喜服。百无聊赖的柳文定看着家里人进进出出的忙碌,自己则是一点触动也没有,连老三买回了红纸,让他写喜帖,他也是无心为之,那些喜帖都是出自载定一人之手。
到了后来,四伯、七叔他们来了,李勇表哥也带着儿子李篱,还有几个年轻的侄儿来了,屋子里是人头攒动。
柳章氏便居中调配,一部分人去李集买猪、羊、鱼等荤类;一部分去哪家的菜地里买些时令鲜蔬;还有一部分人去左邻右舍借碗筷、盘子、酒杯等。
酒席当日这些碗呀盘的可是需要不少,家里的那几只如何够用,如果全买新的吧!酒席过后又再也派不上用场。所以乡间人家,每逢大事总是会东家借几件,西家借几件,等大事办完了之后,再一一还过去,如果磕碰坏了,还要拿自家的赔给人家。
在城里人看来,这样似乎有些小气,可乡间人家却是家家尽皆如此,所以大家也就习惯了。这样有来有往,还能增强邻里间的亲密。那些住在城镇之中的人家,相隔咫尺也会老死不相往来,这在乡间简直便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两家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别看柳章氏在柳世荣的面前总是闭口藏舌,生怕出错,惹得当家的生气。可在整个支配人手的过程中,她运筹帷帽,指挥若定,还颇具有大将之风,不但让人人有事可做,还知道如何安排妥当。比如说那些酒呀肉的,一律都交给自己的娘家侄子,李家在李集做买卖多年,与那些个商贩都十分的相熟,不但准保不会吃亏上当,还会相应的拿到点优惠。
借碗筷家什,则请文定的那些叔伯兄弟们帮忙,光是从他们自己家中拿来的碗筷,便可以占去了一半有余,而周围的左邻右舍都和他们沾亲带故,只用知会一声,邻里们自不会有不借之理。
载定也向夫子请了几日的假,专门跟在娘亲的后面,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簿子,记载着几时买进鲜鱼几条,花去银钱几许;几时借的四叔家碗筷十副,椅子五张云云,这些最后婚礼结束之后都是要一一的点算清楚的,可不能马虎。原本这差事文定最是合适的,不过新郎官要做的准备,可比这些要复杂的多。
不但是这样,那些个收到喜帖的亲朋好友们,也一个接着一个上门来恭喜,或多或少的贺仪也得是载定一一收下,还要记录在册。
可别小瞧了这件事,这些个贺仪都是人情,有句老话叫做“人情都是债”。今日你家办大事,人家送了礼,日后待到别人家办事之时,你也得送礼表示,这样有来有往方才会长长久久,至于这依凭的尺度,便是主妇心中的那笔帐。
若是论起这些,大老爷们可是远远及不上自己家的媳妇。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些个原本极为烦琐之事,被柳世荣与任智方师兄弟二人生生给强制在数日之内完成。好在有柳章氏的诸事劳心,才让柳家四子中的第一次喜事,面子上大致还算说过得去。
喜宴当晚,酒席开了十几桌,亲朋好友聚集一堂,每桌都是照例的四盘八碗。大个的肉圆子、大块的红烧肉、大块的烧鱼、粉蒸肉、梅菜扣肉……乡间人家办喜事,无不是透着一个实惠,光是那道红烧肉,一块就足有一指来宽。
这若是在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看来,这些个菜决计是上不了大的台面,或许还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即便是请他们吃,也只会心生畏惧,摇头拒绝。可在这乡间,若是桌上没了这几样,宾客们便会觉得主人家小气,舍不得拿出好东西招待他们。
这主要还是与地域的差异有关系,永安堡一带虽地处江汉平原,雨水不愁,可偏偏地形却是多山丘少农田,加之人口众多,每家每户的耕田刨开上交的皇粮之外,仅仅够一家老小的吃喝。若不是如此,文定一家也不至于非要有人出外谋生,方才得以养活全家。
是以除了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少有荤腥之物,而且又不像江浙一带的百姓时兴劈硬柴。
何谓劈硬柴呢?这里小小的解说一下,也就是若干个相干或者不相干之人,为了一个相同的饮食渴望,各自拿出相等的钱数,聚合在一起,吃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菜和酒水。彼此之间可以素未谋面,席间也可以只字不语,酒足饭饱之后,也不必一一招呼,自行离去即可。
这样一来,一份钱可以吃几份菜,既满足了嘴谗,又避免了浪费,不失为一个精明的点子,在江浙一带由来已久,而且十分的风行。
可是这里却没有这类习惯,所以便只好是碰到左右人家办大事,方才一解腹中之谗。平日里积压了许久的谗虫一经释放,这再大块的鱼肉也可以三口两口的咽下。席间老爷们豁拳,敬酒,小媳妇们则是喃喃私语,至于说的都是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时而总是会发出一连串吟吟笑声。
任雅楠拜完天地祖宗之后,就被送回了洞房,文定则在外面来回的敬酒。今日的文定全然没有前几日那全身乏力的颓唐之色,红光满面的逢人便是一杯,若是遇上兴致特别好的亲友,非要喝上三五杯才肯罢休。
旁人都赞说文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柳章氏却不是这么想,她拉过自己的男人,道:“当家的,你看大毛这孩子,今日是怎么得了?我瞧着怎么有些不太寻常呀!”
正在席间与人饮酒的柳世荣,被她从桌上拉了下来,本就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不耐烦的道:“他有说有笑,还在与人敬酒,有什么不寻常的?你这婆娘就是喜欢胡乱猜疑。”
“不是。”柳章氏说道:“这几日,他一直便是闷声不吭的,今晚这样大反常态,一定是有问题。
“大喜的日子,你瞎说些什么呢!”柳世荣恼怒的道:“儿子先前那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现在和新媳妇祖宗都拜了,这也就是想通了,又见着这么些亲友来为他庆祝,心里自然就会高兴。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操心操心酒席上的事,去,给我再抱坛子酒来。”说着自己便重新上桌,和人豁起拳来。
柳章氏冲着自己男人的身影撇了撇嘴,喃声自语道:“从我肚子里生出的肉,一举一动我还能不知晓。”
不过,即便是觉察出了不对,柳章氏此刻也没空去管,这十几桌酒席还得她去张罗。
这酒一直喝到二更天方才散去,当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之后,弟弟们才由角落发现了文定的身影,只见他整个身子靠在墙沿,早已是醉的不省人事。兄弟几个先前一直都是在进进出出的忙活,没想到新郎官竟然喝的这般烂醉,这下可如何是好呀?
无奈之下,他们惟有去找父母商量,可柳世荣先一步被柳章氏扶进了屋里,即便是躺在床上,嘴里还在高声喊着:“喝,喝。”任凭柳章氏如何安抚也不得消停。
听到载定他们的叙述之后,柳章氏赶忙来到院子里,文定已经被他们暂时安置在椅子上,比起他老子来,他倒是安静的多,双目紧闭,缩成一团。
“哎。”柳章氏叹了口气,道:“父子两个都是一个模样。”
柳以定有些为难的道:“娘,这该怎么办呀!哥醉成这模样,新嫂子还在屋子里等着呢!”
“还能怎么办?”柳章氏无奈的道:“还不快些将你们大哥抬进去,让你们嫂子喂他碗茶水,侍侯他安寝了。”
得到了柳章氏的指令,兄弟三人一前一后将文定抬起来,载定则先去推开新房之门。
新床之上,任雅楠已经是坐了有好几个时辰,除了媒婆外,新房里一直没人进来。反正这一切她也是不大上心,这几日以来,不论她是如何的哭闹,如何的抗争,任智方便是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到后来,任雅楠也由期望变成了绝望,一路上不论是迎亲还是拜天地,再到送入洞房皆是逆来顺受,任由着别人摆布。她整颗心已经是万念俱灰,一点都提不起劲来,只觉得这天下间的女子都是这般命苦,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谁不嫁谁全然由不得自己做主,任谁也逃不过这命运的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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