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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挖侄子眼珠的庄稼汉暴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神眼……千里眼、夜视眼……能看到美国去……”
崔镇长在那个衰老的办公桌后面,吓得像个呆木鸡,想去拿电话却拿起了一只笔,点着那个神经病的鼻子连连说:
“还、还不扔、扔了……”
崔镇长像所有能处理突发事件的地方官员一样,迅速准确地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几个乡警在文寇所长的带领下,把企图逾墙逃跑的白大年逼到厕所里,将他扑倒在那拖着尾巴的蛆虫中间。白大年被绑缚后一点也不怵,倒是说话口齿清晰、沉着静定:
“我这是大义灭亲啊,为了咱中国打败美国……”
文寇所长给白大年又上了一层铐子,还剪掉了他在山里蓄得至少三寸长的指甲,那指甲里满是腥味扑鼻的血污。
“这是你侄儿白椿的眼睛?”
“正是正是。这天下顶呱呱的神眼,可是咱神农深山一宝啊,我献给政府……”
“叭!”
崔镇长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刮子,顿时把他的脸打得铁紫。不这般打不能解恨,差一点把咱吓死了。
“政府为什么打我?!”白大年喊冤。
“想打就打。”崔镇长说。
崔镇长吩咐人赶快去白云坳将白椿接来,再火速送到县医院去,看能否把这对眼珠子装回眼里。一个镇卫生院的五官科医生泼冷水说这绝无可能,器官离体二十四小时即彻底死亡,这眼珠子更不可能,抠出来时巩膜角膜结膜视网膜视神经都破坏殆尽,以为是车毂轴承里的滚珠么,掉下来放进去就行了,没这回事。
可崔镇长不信,执意要卫生院连夜兼程去接白椿,并通知县医院急救车赶快赶来接病人。
县医院的救护车在那只有一车轮宽的简易公路上颠簸了十多个小时才赶到水布镇。崔镇长荣幸地看到了至少半年未曾露面的夫人黄一婵护士长。
去接白椿的人遭遇到了今年的第一场雨,一个个淋得像落汤鸡。连夜抬到镇上的,也就是一个瞎子,一个年轻的瞎子了。被放在卫生院冰箱的两颗眼珠子,一见热空气就化成了一滩黑水。
救护车甩下黄一婵原路返回;关于救护车四十元钱的出车费问题在镇政府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谁出这个钱呢?是白椿还是镇政府?抑或是派出所?一致的结论是归白大年出。可白大年是个杀无血剐无皮的人呀。崔镇长让办公室主任打了个欠条,派来的司机骂骂咧咧咕咕哝哝地发动车走了。
晚上回到家,崔镇长就要拉着黄一婵进房。黄一婵像一匹雄壮的母马用高亢震撼的声音说:
“现在不是性交的时候,镇长先生,现在是讨论我们的儿子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作为母亲,你认为怎么办?”镇长压抑着杀人的冲动说。
“我的儿子没有病。”
“那又怎么办?”
“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加上你,你们,一起离开这个神经错乱,乱杀乱砍乱抠眼珠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
“你这混蛋!”黄一婵因激动两片嘴唇像两块随时要掉下来的肉飞快颤动,大脸盘上全是乌紫的疹丘。他们的儿子老拔子手拿着那把木刀,靠着墙像一截大木头惶恐地看着他们。
黄一婵一把就夺过来他儿子的木刀,亮出膝盖,从中一挺,木刀断作两截。她儿子当即哇喇喇大哭起来,疯了一样扑向黄一婵又扯又打,要她还刀。
“你也想当土匪呀!”黄一婵边拦边吼,泪水哗哗地流淌出来。这可是母性无奈的泪水。
黄一婵虽是大人,儿子虽只四岁,可疯狂生长的儿子比她更高大,她几乎无力与这发疯的儿子对抗。儿子也哭叫着,要她赔刀。还是崔无际一巴掌解决了问题,将那憨大的儿子打得噎了半天,眼睛发直,好像中了蛊一样。最后哇哇地哭出来时,已是一个悲惨的、伤心的小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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