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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也做不好的。”
“那我就没法逃脱厄运了?”我问。
老女人把我这话也传达过去,灵姑又摘咕了一句,老女人说:
“那就要看啊。”
看什么?看我的虔诚?
窗外传来鸽子的打鸣声,我想那只公鸽子一定跳到了母鸽子身上。我也还是得不到宽恕的。
15
村口那棵乌柏树霜打过了,叶子变得深红,树下依锄站着个面色死灰的男人。你问他这叫什么村子?他两眼直勾勾望着你,不作回答。你转身对她说这家伙是盗墓的,她忍不住直笑。等走过了,她在耳边也对你说,是水银中毒的缘故。你说他盗墓时在墓道里待得太久,两人一伙,另一个中毒死了,就剩下他还活着。
你说,他太爷一辈就干的这个,他太爷的太爷也干这行,这行当只要祖上有人干过,洗手也难。又木橡抽鸦片,到头来倾家荡产,盗墓的却无本万利,只要狠下心来,下得了手,捞着一回,世世代代跟着上痫。你对她这般说着,好生快活。她挽住你手,也百依百顺。
你说他太爷的太爷的太爷,那时候乾隆皇帝出巡,各地官员谁不巴结圣上?千方百计不是挑选当地的美女,就收罗前朝的珍宝。他太爷的太爷的太爷他爸,祖上只两亩薄田,农忙下田,闲时熬他几斤糖稀,染上各种颜色,做成糖人挑副担子去远近村镇上叫卖。做个小娃娃的鸡巴叫子,做个猪八戒背媳妇,又能有好大的赚头?他太爷的太爷的太爷小名叫李三,整天游游逛逛,无心学做精人,却开始想背媳妇那事,见妇人家就答讪,村里人又都叫他皮漏。有一天村里来了个蛇郎中,拿着竹筒、通条和铁钩子,背着个装蛇的布口袋,在坟头间乱钻。他觉得好玩,便跟上这蛇郎中,替他拿个家伙。这蛇郎中也就给他一颗黑头屎样的蛇药,让他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倒也清凉润嗓。跟了半个月下来,他也就看出了门道,人拿蛇是幌子,挖墓是真。这郎中也正想找个帮手,他就这样发迹了。
这李三再回到村里来,头上戴顶黑缎子瓜皮帽,还缀了颗翡翠顶子,自然也是旧的,乌伊镇街上陈大麻子的当铺里弄来的便宜货,说的是镇上那条老街还没有被长毛烧掉的时候。他着实神气了一番,用村里人的话说,叫抖起来了,跟着就有人跨进地家门槛,向他老头子提亲。他随后讨了个小寡妇,也弄不清是那小寡妇先勾搭的地,还是他先把小寡妇弄上了手。总归,他竖起大拇指说,乌伊镇下街头那桃红灯笼的喜春堂他李三也不是没逛过,出手就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他当然不会说那银子在墓穴里叫石灰雄黄水早浸得发黑,多亏他在鞋帮子上使劲擦了又擦。
那墓在落凤坡东二里一个乱石岗上,雨后,有一股水直往一个洞子里流,叫他师傅发现了。洞越捅越大,从下午到天将黑时分,挖得刚能钻进一个人,自然是他先进去。爬着爬着,他奶奶的,人就掉了下去,把他的魂都吓掉了一半。泥水中居然摸到好些坛坛罐罐,一不做二不休,他统统砸了。还有一面铜镜,是他从朽得像豆腐渣样的棺材板里摸出来的,竞乌亮的木生一点铜绿,给娘儿们梳头那真叫棒。他说他要有半句谎话就是狗养的?可惜都叫他师傅那老家伙弄走了,只给了他一包银子。吃一回黑,长一回乖,摸出门道他自己也能干。
你便来到了这村中的“李氏宗祠”,门帽上有块早先的鹤鹿松梅的石刻安在这新修的门垛上。你推开虚掩的大门,立刻有个苍老的声音问你做什么?你说来看看的,廊度下的一间房里便出来了一位矮小而并不萎缩的老者,看守宗祠显然也是一分荣耀的差事。
他说这外人不让看的,说着便推你出去。你说你也姓李,这宗族的后裔,多少年在外漂泊,如今回来看望故里。他蹩着白毛滋生的眉头,从上到下打量你一番。你问他知道不知道这村里早年有个盗墓的?他脸上的折皱加深了一层,一副叫人痛苦的表情,回忆又多半少不了痛苦,你不知道他是搜索记忆还是在努力辨认,你总之不好意思再看他这张变形了的老脸。他含糊嘟嚷了好一阵子,不敢贸然相信这穿旅游鞋而不穿麻鞋的子孙,半天终于哦哦的说出一句,不是死了吗?也不知是谁死了?总归是老子而不是儿孙。
你说这李家的子孙在外国都发了横财,他嘴张得就更大,终于让开,弯下腰,恭恭敬敬,领你来到宗词堂下,像一个老的管家。他早先就穿的皂鞋,提着钥匙,说的是这词堂还没有改作小学校的时候,现今又改了回来,小学校倒另挪了地方。
他指着出土文物样的那块横匾,漆皮剥落,可“光宗耀祖”那墨他意酣的楷书却毫不含糊。横匾下方有个铁钩,当然是挂宗谱的地方,只不过平时不拿出来张挂,归村长他老爹保存。
你说那是抹在黄绿于上一幅中堂样的卷轴,他说一点不错,一点不错。土改分田时烧掉了一回,后来又偷偷重修了一张,藏在阁楼上,清查成份的那阵子拆了楼板搜了出来,又烧了一回。现今这张还是李氏三兄弟凭记忆拼凑,找到小学校的老师毛娃儿他爸新修的,毛娃儿也已经有八岁的闺女了,还想要个儿子。现今不是生育都要计划吗?生第二个罚款不说,户口都不给上!你说可不是吗,又说你想看看这张宗谱。他说一准有你,一准有你,这村里姓李的人家都修了进去。还说只有三户外姓,也都娶过李家的姑娘,要不,休想在村里待住。不过外姓人总归是外姓人,而妇人家一概都上不了这谱。
你说这你都明白,唐太宗李世民做皇帝之前就有了这姓氏,这村里的李家且不去牵扯是不是皇亲,祖上当将军和司马的可大有人在,不是只出盗墓的人。
从饲堂出来你就被小娃儿们围住,不知打那儿冒出来的,一十好几。你走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你说他们是一群跟屁虫,他们一个个都跟着傻笑。你举起相机,他们轰的就跑。只有个娃娃头站出来,说你相机里没有胶卷,你可以打开来看。这是个聪明的小子,细条个儿,像水中的白条,领着这群小鱼。
“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向他发问。
“大戏台,”他回答你说。
“什么大戏台?”
他们就跑进一条小巷里。你跟踪他们,巷口的屋角有块基石,刻着“泰山石敢当”的字样。你永远也弄不明白这行文字的准确含意,如今也未必有人能说得清楚,总之,这都同你童年的记忆联系在一起。在这条只容得人挑一担水桶走过的空空的小巷里,你又听见那一双赤脚拍打着洒上水迹的青石板僻僻拍拍清脆的声响。
你穿过巷子出来,突然面对一片铺满稻草的晒场,空中弥漫一股新收割的稻草甘甜的清香。晒场的尽头果真有一个旧戏台子,用整根的木料构架的,台面有半人多高,也堆满了成捆的稻草。这群小猴子沿着柱子爬了上去,又从上面跳到晒场里,在稻草堆里翻着筋斗。
四面通风的舞台四根大柱子撑着个飞檐跳角的大屋顶,顶上几根横梁当年想必用来挂旗旗,灯笼和要把戏的绳索,柱子和横梁都曾经有过彩绘,颁子和漆皮如今已经剥落。
这里演过戏,杀过头,开过会,庆贺过,也有人下过跪,也有人叩过头,到收割的时候又堆满稻草,娃娃们总爬上爬下。当年也爬上爬下的娃儿们老的老了,死的死了,上了宗谱和没上宗谱的都弄不清楚,凭记忆拼凑的谱系又是否原样?有谱与无谱到头来也无甚差别,只要没高飞远走,就都得种田吃饭,剩下的又只有孩子和稻草。
戏台对面有座庙,在砸毁了的老庙址上如今又新盖了起来,重彩夺目。朱红的大门上绘的一青一赤两位门神,手执刀斧,眼若铜铃。粉墙上墨笔写着:华光庙再建乐助录金名单开列如下:某某某一百元,某某某一百二十元,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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