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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楠哧一下子,又差点笑翻了,不过顺着简凡的话头劝着张小驹,直接拉开坤包已经数了十大张,这下子张小驹更没啥怀疑了,没二话,蹲在爷爷跟着连比划带嘴啊啊.简凡一边问,老人一边比划着说,张小驹一会说:
“我爷说,简货郎,这个是他老婆,南岭桥娘家……给梁庄地主王老财赶车时候,经常在路上还碰着货郎,有时候还捎货啥地……”
“我爷说,他二十那年,家里打了辆新骡车,货郎和小梁村老鬼、杆子、顺堂几个娃一起贩山货到陕西,半路被日本鬼子抓去修碉堡,后来再没回来,就顺堂家娃逃出来了,不过也没回来,当兵走咧……哦,我爷说了,当得是国民党的兵,五几年他一家被斗死了……”
“我爷说,他想起来了……货郎媳妇叫引娥,和这女子长得有点像……老汉死在外头几年都不知道,还是顺堂捎信回来才知道,后来娘仨活不了,就把大娃送到城里去当学徒,就是……就是打跑日本鬼子那一年……”
一听到“娘仨”,一听到“大娃当学徒”,这两句撩得简凡胸前极度起伏,几乎大喘着气要出出声来,这怪异的表情倒把张小驹吓了一跳,一瞪眼住嘴愣在当地了,估计是看简凡像发半癫疯的前兆。
“哦……没事,你继续问,对了,问问你爷爷,记得这俩娃不?”简凡掩饰似地问着,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不当警0察很久了,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其实不光他,连肖成钢也控制不住了,站在一旁直盯着说话的老头,一副不相信的眼神。
稍倾,张小驹又来一句如雷贯耳,回头看着简凡:“我爷说,没见过进城当学徒的山娃,不过见过老二驴娃。”
曾楠手一抖,手里拿着钞票吧唧直掉在石头台子上,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简凡,着实吃惊了,还真在这貌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个见证人,知道这个驴娃,那接下来的事简直就要呼之欲出了。
“问问,咋见的?啥时候?能说多清说多清,不瞒你说张小驹,我们就是找这位驴娃来了。”简凡惬意地端着石台上搪瓷缸子,此时早忘了先前还有几分嫌弃,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水。叫着肖成钢掏着烟,给张家这爷仨一人点了支,这当会,老人不知道是忆起了旧事谈兴颇浓,还是被那一千块勾动了心事,抽着烟,不时地比划着,张小驹不迭地同声翻译着:
“我爷说,解放军打大原那一年,货郎婆娘哭哭啼啼找到小梁庄他家里,那时间我爷爷他爹还在,她们娘俩来的,央着我爷带老二去大原找他哥山娃……”
“什么?四八年你爷爷和简二驴在大原?那年可兵荒马乱到处打打仗?”简凡惊声插了句。
张小驹当然不知道,打着手势说着哑语转告着爷爷,这时候张瘸子可插嘴了,叨着烟又给简凡添上水,笑着说:“我爹当年是支前模范,还是简堡乡最早的一批党员……当年解放军围攻大原,咱们各乡镇村都摊了任务,我爹又是党员又是车把式,当时是负责带全乡的骡马队送粮食……对咧,你们等等啊……”
简凡没急,瘸子爹倒急了,拄着拐打着趔趄进了家里,转眼拿着东西出来了亮手上,军绿色的帆布包,为人民服务的红漆字,掏开包还有个磕碰伤不少的搪瓷缸子,红圈画着上书一个“奖”,时间的标示正是一九四八年,放简凡手里时一细瞧,还有一行小字“大原解放纪念”。
“这是当时部队首长给我爹发的,还有个支前模范的奖状。”张瘸子得意地说着,简凡愣着眼看着这几十年保存尚好的包和缸子,抬眼瞧瞧那老人眼里露着的一点得色,霎时明白了,这是一份荣誉,一份书写着过去的荣誉,也是人这一生弥足珍贵的回忆,换句话说,要真是那年的事,估计老头不会记错。
于是,眼神里怀着无比崇敬、无比景仰的神色,重重地向着老人竖了一个大拇指,向这爷仨重重的竖了竖大拇指,让人顿时觉得是一种被吓住了的感觉,张小驹倒不觉得什么,但这瘸子爹和聋爷爷眼神里的得意就浓了,仿佛终于见到了一识宝的行家一般。
“对了,小驹,让你爷爷讲那年的事,和驴娃后来找到人了没有?”简凡问着。
张小驹一说,老人摇摇头,那是没找到,不过一说当年的事,虽然已经口不能言,但这兴奋之意还是溢于脸上,双手挥舞着,五指叉着,手势赶不上要表达的意思,干脆站起来走着正步,一会是车把式的动作,一会是当兵的作态,一会又是嘴里发着轰轰轰的声音,表情和表达的激烈程度,连简凡也听了个半懂,那是说打仗呢……
果不其然,张小驹解释着:
“我爷说,那年乡村骡马队一去,一路上送粮送菜劳军滴那是前看不着头、后看不着尾,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大原……噢哟,那大原外头那儿都是当兵的,这么长的长枪,这么粗的大炮,去了第二天就打起来了,轰轰轰天天打、天天死人,一直打了半个多月,就在牛驼寨那块,那死的人呀.拉出是是一排一排,能排满好几个打麦场,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送粮的民工都留下了,就给死的当兵擦身裹白布……可牲惶了,有的死人炸得剩半个人了,连是谁都不知道……一围就是半年多,后来来的各地民工越来越多,比部队还多,我们轮着抬纤、扛炸药、打地壕,一直呆了四个多月才回来……别说找人了,差点连驴娃被炮弹炸死咧……”
不知道被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充斥住了心胸,有点梗塞,大原解放历时六个月,是全国解放战争最艰难的一块攻坚战,来之前简凡粗粗浏览过那座城市的历时,史料记载“华北最后一战”的大原战役前后历时六个多月,攻城的解放军伤亡4。5万余人。所说的支前也是战争的一个重要方面,当时动用的各地民工有十三万之众,老人所说的这一块战役是武宿机场争夺战,准确的表述是欢方拉锯了十七个昼夜,这是解放大原的开局,仅在这一场战役中阵亡就有4500人之众。
老人表达完了,两眼炯炯有神,像在重历着那个血与火的年代,眼睛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决然,像是刚刚从高高的荣誉台上走下来,接受着众人的尊崇的目光。
看着老人花白杂乱的头发,褪色破洞的蓝衣、枯如树枝大手,简凡无言的叹了口气,再卑微的生命也有他的高贵和荣耀的一面,就像面前这位亲历过战争的老人。只不过不管有多么高贵和荣耀,最终还要回归到卑微的一面,就像老人的现在,连那场战争也没人再记得起了,谁还会记得有过这么一位,曾经赶着大车、拉着粮食,奔赴前线的民工!?
“喝吧,水凉了……”简凡轻轻把碗往曾楠面前推了推,曾楠秀皙的手指端着,轻抿了一口,同样以尊敬的眼神望着这位老人。张小驹估计是听爷爷讲战争的故事不少次了,倒没有觉得什么,只是有点很难为地向简凡解释着结果:“没找着山娃。”
“那后来呢?货郎家婆娘咋样了?”简凡轻声问,张小驹比划着问老人,不料老人的眼神黯淡了,叹着气,无言的拍着身上的土尘低下了头,比划了个什么,张小驹说着:
“回来后半年,县里来了工作队要清算汉奸、土匪,还有反动派、特务啥的,货郎一直没回来,大家当时不知道情况,都说他几个人当汉奸去了,还有人说他大娃在大原也当反动派了,把货郎媳妇吓得带着小娃就跑咧……”
简货郎当然是简义成,说得那当了反动派的大娃,那是简烈山,刚问到简义成妻子的下落,一听跑了,简凡提得高高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底,大惊失色地重复着:“跑啦?”
“对,跑了。”张小驹重复道。
“哦……怪不得枣树沟后人没人记得这一对夫妻。四九年就跑了……那后来见过没有?她一妇道人家能跑哪?那个时候就跑哪儿都要调查她的底细。”简凡问。
张小驹比划问着,稍倾又回头说着:“见过一次,我爷说……我爸四岁那年到县里开会,回家路上碰见过货郎媳妇,从乡里一直拉到后柳沟。”
“后柳沟,没这个村名呀?”简凡诧异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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