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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没理解我的这个意思?”她议论说,“我不是跟您说了:跪下啊。”
“这样更好,亲爱的表姑;您别担心——一切都好极了,”
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反复说。
“唉,还有他,也是冷冰冰的,像块冰一样,”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说。“即使说您没哭吧,可我在他面前流泪了。他是想把您关在拉夫里基呀。怎么,您连到我这里来都不行吗?所有男人全都是无情的,”最后她说,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可是女人都懂得好心和宽宏大量的意义,”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低声说,说罢,轻轻跪倒在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面前,双手抱住她那丰满的身躯,把脸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这张脸在偷偷地微笑,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却又在掉眼泪了。
拉夫烈茨基回到自己的住所,把自己关在他仆人住的那间小屋里,倒到沙发上,就这样一直躺到早晨。
四十四
第二天是星期天。作晨祷的钟声不是惊醒了拉夫烈茨基,——他一夜都没合眼,——可是使他回想起了另一个星期天,那时他曾按照莉莎的愿望去了教堂。他急忙起来了。他不声不响地从家里出来,吩咐告诉还在睡着的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他午饭前回来,于是迈开大步,往单调,忧伤的钟声正在召唤他的地方走去。他到得很早:教堂里几乎还一个人也没有;有个教堂执事在唱诗班的席位上念经;他那偶尔被咳嗽打断的诵经声一会儿低,一会儿高,很有节奏。拉夫烈茨基站在离入口处不远的地方。祈祷的人一个一个地进来,站住,画十字,朝四面八方躬身行礼;在空旷和寂静的教堂里,他们的脚步声听起来很响,在拱顶下发出清晰的回声。一个老态龙钟的小老太婆,穿一件带风帽的破旧外衣,跪在拉夫烈茨基旁边,全神贯注地祈祷着;她那已经没有牙齿、布满皱纹的黄脸上流露出特别感动的神情;一双发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上望着,望着圣像壁上的圣像;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不断地从外衣里伸出来,缓慢而有力地从肩到腰画着十字。一个留着浓密的大胡子、愁眉苦脸、头发蓬乱、无精打采的农人走进教堂,一下子就双膝跪倒,立刻匆匆忙忙地画起十字来,每次磕头以后都把头往后一仰,摇晃一下。在他脸上,在他的一举一动中,都显示出那么悲伤、痛苦的神情,以致拉夫烈茨基决定走到他跟前去,问他出了什么事。那人胆怯而又冷淡地急忙躲开,看了看他……“儿子死了,”他很快地说,说罢又磕起头来……“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能代替教堂的安慰呢?”拉夫烈茨基想,于是他自己也想要祈祷了;可是他心情沉重,他的心已经变得冷酷无情,他的思想也不在这里。他一直在等着莉莎,——可是莉莎没有来。教堂里开始挤满了人;却一直看不到她。晨祷开始了;教堂执事已经念过了福音书,响起了祈祷的钟声;拉夫烈茨基稍微往前挪动了一下——突然看到了莉莎。她比他来得还早,可是他没发现她;她紧缩在唱诗班席位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从不左顾右盼,而且一动不动。直到晨祷结束,拉夫烈茨基没有让自己的视线离开过她:他是在和她告别。人开始散了,她却仍然站在那里;似乎她是等着拉夫烈茨基出去。终于她最后一次画了个十字,走了,没有回过头来;有一个使女跟她在一起。拉夫烈茨基跟在她后面走出教堂,在街上追上了她;
她走得很快,低着头,放下面纱,遮住了脸。
“您好,莉扎薇塔·米哈依洛芙娜,”他迫不得已放肆地高声说,“能送送您吗?”
她什么也没说;他走上前去,和她并排走着。
“您对我满意了吗?”他压低声音问。“昨天发生的事,您已经听到了吧?”
“是的,是的,”她喃喃地说,“这就好。”
于是她走得更快了。
“您满意了吗?”
莉莎只是点了点头。
“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她用平静、然而微弱的声音说,“我想请求您:不要再到我们家去了,您快点儿走吧;我们可以在以后什么时候见面,一年以后。可现在请为了我这样做吧;请实现我的请求,看在上帝份上。”
“您所说的一切我都愿意服从,莉扎薇塔·米哈依洛芙娜;不过难道我们应该这样分手:难道您连一句话也不对我说吗?……”
“费奥多尔·伊万内奇,瞧,您现在就在我身边走着……可是您离我已经那么遥远,那么遥远。而且不仅是您一个人,而是……”
“请您把话说完,我请求您!”拉夫烈茨基激动地说,“您想要说什么?”
“也许,您将会听到……不过,不管怎样,请您忘记……
不,不要忘记我,请您记住我。“
“要我忘记您……”
“够了,别了。请不要跟着我。”
“莉莎,”拉夫烈茨基刚一开口……
“别了,别了!”她一再重复说,随即把面纱拉得更低,几乎是跑着往前面去了。
拉夫烈茨基望了望她的背影,低下头,顺着街道往回走去。他碰到了也在路上走着的列姆,列姆把帽子拉到了鼻子上,眼睛看着自己脚底下。
他们默默地互相对望了一眼。
“喂,有什么话要说吗?”最后拉夫烈茨基说。
“我会说什么呢?”列姆忧郁地反问。“我什么也不会说。一切都死了,我们也死了(Allesisttot,undwirsindtot)①。
您往右去,不是吗?“
①德语,意思是:“一切都死了,我们也死了”。
“往右。”
“我呢,往左。别了。”
第二天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和妻子一同动身去拉夫里基。她带着阿达和茹斯京娜乘轿式马车在前边走;他在后面——坐在一辆四轮马车上。可爱的小姑娘一路上都没离开轿式马车的车窗;她对一切都感到惊奇:乡下人,乡下女人,农舍,水井,马头上的轭,车铃,还有那么多的白嘴鸦;茹斯京娜也分享她的惊奇;对她们的谈话和惊叹,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只是笑笑。她心情很好;离开O市之前她和丈夫之间进行过一次解释性的谈话。
“我理解您的处境,”她对他说,——根据她那双聪明的眼睛的表情,他也可以得出结论,她完全理解他的处境,“可是您至少也要在这一点上对我公道些,那就是:和我在一起生活并不难;我不会硬缠着您,不会让您感到不方便;我想保障阿达的未来生活;此外我再不需要什么旁的了。”
“是啊,您已经达到了您的一切目的,”费奥多尔·伊万内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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