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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坐在马上,突然想起年少时从族中长老听到的传说:世间英雄皆有命数,皆与天上星宿相连,若所属星宿明亮则英雄运盛,星宿暗淡则英雄运衰,星宿陨落则是英雄的末路。想到这里,李嗣源禁不住抬头向夜空中望去,寻找李存勖对应的那颗星宿,想要从中探察出主上的伤势将会如何。可夜空中星罗棋布少说也有数千颗明星,一时间又哪里能找到对应李存勖的那一颗。李嗣源正烦闷间,突然传来一声怪鸣,一道怪风划过头顶,他本能的一缩头,借着火光才发现是一只夜枭滑过头顶,向道旁的灌木丛扑去,想必是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了。李存勖啐了一口,突然发现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向西面落去,在夜空中划过一条长长印迹。
“夜枭扑头,大星坠落!难道晋王当真过不了这关了?”李嗣源呆呆地望着夜空中的流星尾迹,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由洛阳通往开封的官道上,车驾如龙,旌旗如云,护卫首尾不下十余里,仪仗壮盛之极。车舆之上,坐着一名黄色衮冕男子,却是梁国天子朱友贞。此时正是六月的天气,烈日当头,酷热之极,朱友贞坐在这车舆之中,也是满脸疲惫之色。
朱友贞看了看外间的移动缓慢的护卫和仪仗,对身旁跪坐着的绯袍男子问道:“走的好生之慢,这般看来,只怕还要两日才能回到汴梁。”
那男子年龄与朱友贞相仿,也不过三十许人,白皙丰满的脸颊上透出健康红光,颔下留着的修剪的十分漂亮的黑须,身上的衣衫不但质地好,而且还剪裁的十分合身,显然这个坐在朱友贞身边的男子是一个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人,这在出身多半十分低微的梁国臣子中是十分罕见的。这男子听到朱友贞的话,笑着答道:“大家且放心,此时正是夏天,黄河并未封冻,晋贼如何能飞渡,不过一日功夫,汴梁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变故。再说走的慢些也好,正好让四方百姓们看看威仪,也好知道天子贵重之处!”
朱友贞听到那绯袍男子的答话,脸上露出欢愉的笑意,道:“如真能如此,收服州郡之心,也是赵卿家的大功。”
“不敢,此乃天子威仪,微臣不过出一谏言罢了,如何敢居功!”那绯袍男子赶忙躬身拜谢,原来此人姓赵名岩,本为驸马都尉,与朱友贞交好。朱友珪弑杀朱温夺位之后,这赵岩便与朱友珪密谋,联合魏博镇节度使杨师厚,斩杀朱友珪,夺得帝位。因此,朱友贞继位之后,便任其为租庸使,户部尚书,掌握财赋大权,虽然名义上执政还是敬翔、李振等几个老臣,但在群臣之中信重却是以其为第一,每次出兵皆以赵岩及德妃兄弟以为监军,敬翔等人也无可奈何。此次朱友贞前往也是因为他的谏言。朱友贞虽然通过政变,夺取了梁国的中央政权,但四方州郡多为老臣宿将,对于他这个天子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于是赵岩便进谏说朱友贞虽然已经继位,但未曾郊祭天地,从礼法上与诸侯无异,所以才被四方州郡所轻视,如果前往西都洛阳郊祭天地,顺便谒宣陵(朱温陵墓),必然能够压服四方郡县。虽然宰相敬翔坚决反对,但朱友贞还是采纳了亲信的建议,率领仪仗护卫前往洛阳祭拜天地,这一番折腾下来,饶是朱友贞弓马出身,打熬了一身好筋骨,也是疲敝之极。
君臣二人在车舆中谈笑了几句,这赵岩本就极为了解朱友贞的心思,每句话都是挠到了对方的痒处,不一会儿便将朱友贞哄得愁容尽去,喜笑颜开。正当此时,车外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呼喊声:“大家,大家,臣下有事有奏报!”
车中二人已经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朱友贞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厌烦的神色,赵岩是何等机灵的性子,起身走到车外,对来人拱了拱手,笑道:“相公且小声些,莫要惊扰了,大家有些累了,已经歇息了!”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体型已经有些发胖了,身上却是穿了一件紫袍,正是梁国宰相敬翔,他狠狠地看了赵岩一眼,厉声喝道:“你干的好事,晋贼已经于杨刘过河,大破谢彦章,败兵言晋贼已至汴梁,虎牢之险已入贼手了!”
赵岩闻言立即脸色惨白,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口中只是期期艾艾,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父亲乃是前陈州刺史赵犨,生下来便是富贵人家,后来又适朱温之女长乐公主,更是贵盛莫比,这等膏粱子弟,若是躲在宫闱之中玩政治阴谋倒是熟练的很,可像这样面对山崩一般大变,立刻变傻了眼。
朱友贞从车内赶了出来,他只是不想见到敬翔这个碍眼的家伙,倒没有真的睡着,此时听到外间如此惊人的消息,上前一把扯住敬翔的衣袖急道:“此事当真?敬公快快进里间说话!”
敬翔跌足道:“这等事微臣难道还敢弄虚作假吗?乃是城中快马使者的消息,这里离汴梁已经不远了,想必不久之后,便会看到逃难的百姓,那时一问便知!”
朱友贞闻言顿时呆立,原来此时梁军主力屯扎于黄河北岸,与河东军对峙,若是此时河东军已经拿下虎牢,直逼汴梁城下,便已经大势去矣,自己这些仪仗护卫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仪态庄严,但多半是功勋子弟,并未曾经历战阵,只是个空架子,和那些身经百战的河东军一交锋肯定是一触即溃的下场。
敬翔见朱友贞君臣二人相对而泣,一副束手无措的模样,不由得又气又恨,急道:“陛下,如今形势未明,如何能在此效妇儿态,相对而泣呢!纵然粱贼已经直逼城下,但汴梁城中有户口十万,甲械粮秣如同山积,只要陛下赶回城中,许以重赏,一日之间,数万之兵叱咤可办。黎阳之师相距汴梁不过三日之路程,待到还兵之时,便可打破晋贼!”
朱友贞被敬翔这一番打气,总算恢复了点精神,正要下车换马,却被赵岩一把拉住了,急道:“如今汴梁那边情势不明,大家千金之躯,岂可轻掷,西都城郭完毕,有山川之险,不如转车驾向西,以洛阳为行在,便是泰山之安,待到形势明朗了再做处置。”
敬翔闻言顿时大怒,上前反手一掌便扇了赵岩一个耳光,喝道:“好你个误国奸贼,若非你先前胡言,说什么祭拜天地,以镇四方,轻动天子舆驾,如何会有今日?如今敌兵直逼汴梁,人心惶恐,天子舆驾若是不在,汴梁岂可复守?若是依你所言,前往洛阳,护驾将吏妻子皆在汴梁,只怕消息传来,人为自计,十万之众,旬日间便会不战而溃。那时天子以何处为家?”说到这里,敬翔转过身来对朱友贞道:“陛下,今日有此大祸,尽为此贼所至,老臣先前请斩此贼之首,以儆效尤。再与陛下一同快马赶回汴粱,以为后计!”
朱友贞与赵岩不同,也是朱温一手调教出来的,此时听了敬翔的分析,已经从方才的惊恐中恢复了过来。但他对敬翔在自己面前的无礼打人也有些隐隐的不满,只是此时形势危急,离不得这名经验丰富,威望卓著的老臣的协助,便强笑道:“这厮的确犯下了不赦之罪,须得严加惩治,只是他好歹也是我姐夫,敬公看在某家这分薄面上,便饶了他这一遭吧,待到此番事了了,定当严加惩治!”说到这里,朱友贞转过头来,厉声道:“来人,且将这厮压下去,好生看管!”
敬翔见天子这般说,心知这次已经不可能杀的了赵岩了,只得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既然如此,老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感情大家快些动身,早一刻回到城中,便多了一份把握!”
朱友贞笑道:“那是自然!来人,快准备马匹,护卫,随某家一同赶回汴梁!”
汴京,建昌宫,其城周长五里,墙高池深,周围曲折周转,与长安、洛阳等皇都宫城规模宏大方正不同,倒有些像是坚固自守的内城。原来此地本是宣武军的治所,当时朱温初至汴京时,夷门之外皆为敌寇,自然对自家治所要修的坚固些。篡唐之后,朱温便以其衙署为宫城,号曰建昌,作为天子居停所在。梁末帝朱友贞夺得帝位之后,便居于此宫之中,于是此地便成为了大梁帝国的中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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