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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刘恒勃然大怒:“这家伙把我的马吓坏了。幸亏我的马平时被调理得很乖,如果换了别的马,岂不是要把我老人家的贵体也摔坏吗?这么大的罪,你竟然只判决他罚金四两!”

张释之不亢不卑地说:“法这种东西,是制约天下所有人的。这件事,按照现有条文就该这样判决,如果您要求重判,老百姓今后就不会再相信法律了。而且刚才如果您派骑士当场将他击毙,也就一了百了;既然已经把他交给我这个廷尉处置,我只能这么判。‘廷尉’的‘廷’,就是‘平’的意思,廷尉是天下之平,如果这回搞个倾斜,天下判案的官吏都会以此为借口徇私舞弊,胡乱解释法律,老百姓岂非要不知所措吗?我就讲这么多了,望陛下明察。”

说实话,就是拿到现在来看,张释之的这番话都算很有水准。罪犯如果逃跑,当场击毙,无话可说;战场上射杀了敌兵也无话可说,如果抓了俘虏,就不能随便枪毙,有法律管着。刘恒呆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廷尉的判决是对的。”可见,刘恒这个皇帝够不错的。

后来,还发生过另外一件相似的事。

有一天,守卫高祖刘邦宗庙的官员发现,放在庙里御坐前的玉环被盗,当即派人四处追捕,抓到了犯罪嫌疑人。刘恒大怒,吩咐发给廷尉判决。张释之审问后,向刘恒奏报:“律令规定:盗窃宗庙衣服器物者弃市。臣谨遵律令,判决他弃市。”

文法小吏初崛起(4)

刘恒气得发抖:“什么,才判弃市?一个人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竟敢盗窃先帝庙里的器物,你却只判他弃市。坦诚地说罢,我把他交给你,是希望你能判他诛夷三族的。你竟然跟我死抠法律条文,这可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我继承了先帝的天下,如果连他老人家的宗庙都保护不好,将来怎么有脸去见他老人家。”

其实刘恒这些话说得有些过分,人家偷盗刘邦庙里的器物,也不能算是丧尽天良。在我们现在看来,丧尽天良一般和独裁者、连环杀手、巨贪、殴打父母这类名词相联系的,盗个把玉环,也许还是因为生活所迫呢,怎么能叫丧尽天良?当然,在帝王统治者看来,百姓都是他的子民,自己是君父,子民偷到君父头上来了,无论如何也算是丧尽天良。因此也难怪刘恒如此生气。

张释之见刘恒气得发抖,也有些怕了。赶紧把帽子摘下来,叩头请罪:“法律条文上就是这么写的,臣没有乱判。况且就算是同样的罪,也要根据动机来判断轻重。像偷玉环只是单纯的偷窃,如果连这个也判处族诛的话,将来万一有人取走了长陵的一抔土(长陵是刘邦的坟墓,这句是挖掘高皇帝坟墓的委婉说法,挖掘陵墓的犯罪动机显然超过偷窃,等同谋反),陛下将怎么判决呢?族诛已经是无以复加的处罚啊!”

刘恒仔细想了一想,觉得确实很有道理,于是去向薄太后求情。薄太后也很开通,也同意了张释之的判决。张释之两次违拗皇帝,都改变了皇帝的主意,由此名闻天下,连中尉(相当于北京卫戍司令)条侯周亚夫和梁国国相山都侯王恬启都很佩服他,主动和他结交,成为好友。

张释之的成功,一方面由于刘恒为人确实仁厚大度,一方面也由于碰到了好机会,刘恒欲摆脱功臣集团在朝廷的势力,而重用刚正守法的文法吏,正可以对功臣集团进行很好的牵制。张释之的守法不阿得到刘恒的揄扬,分明是在给功臣集团们一个明显的信号:看,不要以为你们是开国功臣就敢轻易犯法,我手下这个廷尉不徇私情,连我也管不了他,你们要是往刀口上撞,丢了命可不能怪我。

很快,刘恒就当皇帝四年了。他基本上巩固了朝廷局势,但还有两个人让他放心不下,一个是绛侯周勃,还有一个是他的亲弟弟淮南王刘长。

先谈谈周勃。

自从周勃在去年被免相回到封地绛国之后,就非常惶恐,知道自己功高震主,没有好果子吃。但要引颈待戮又毕竟不甘心,所以在日常生活中非常注意安全,像惊弓之鸟,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

绛县是个侯国,属于河东郡管辖。按照规矩,郡太守和都尉每年要在一定时间到自己所管辖的县邑巡视,考察地方官的政绩,顺便断两件拦路告状的冤案。每次河东太守和都尉巡视到绛国的时候,周勃都心慌意乱,怀疑是文帝派来杀他的。由于他是绛县名义上的首脑,每次太守、都尉来了绛县,都要客气地拜访他。他怕被诱斩,每次都郑重其事地披上重甲,命令奴仆们全副武装,环卫四周,如临大敌。这样一来,就像屁股上沾上了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你想想,那些拜见他的太守和都尉在刀光剑影下和这位侯爷吃酒聊天,心情也不会好啊。反正很快就有人上书给刘恒,告发周勃有谋反的企图。

从表面来看,周勃确实也像造反。刘恒巴不得有人告发,马上派兵去系捕周勃。也许周勃也起过“干脆和他们拼了”的愚蠢念头,但那样就正中了刘恒的下怀了。好在周勃不算太傻,终于没有拒捕,而是老老实实地坐上囚车,被运输到了长安,关进了廷尉牢房。

进了牢房就要天天接受审讯,周勃是大兵出身,打了一辈子仗,从来都是他审别人,没有别人审他。所以开始还一下子转换不来角色,天天坐在牢房里傻傻地看小窗外的树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回答狱吏的问话也是驴唇不对马嘴。狱吏们大多目光短浅,也作威作福惯了,没有现实的好处从来就不肯买账,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周勃坐久了,角色终于转换过来,智力也逐渐恢复,在下一次审问时,赶忙许诺拿出千金(一千万钱)送给狱吏。狱吏一听有黄灿灿的硬通货,马上喜笑颜开,在文书简牍的背面写上一行字,暗示他:找公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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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法小吏初崛起(5)

所谓公主,是文帝的女儿,周勃的儿媳妇,嫁给了周勃的太子周胜之。周勃马上托狱吏送信给公主,不过这招似乎不管用,因为公主和周胜之的夫妻关系很差,正忙着闹离婚呢,哪有心情理会这事。周勃的钱算是白花了。当然这不能怪狱吏,夫妻关系不好,大多涉及床帷秘事,人家一个狱吏也不会知道啊。

最后帮上忙的是薄昭。

要说周勃这家伙确实挺鬼灵精怪的,当年刘恒要给周勃增加封地,周勃全部转送给薄昭了,所以和薄昭关系很铁。现在铁哥们下狱,薄昭自然不会冷眼旁观,早就去向妹妹薄太后求情了。薄太后一听哥哥为周勃的哭诉,当即勃然大怒,命令:“把刘恒那个不孝子给我叫来!”

刘恒一听老妈叫他,赶忙屁颠屁颠地跑到长乐宫拜见。薄太后见了他,义愤填膺,气得将自己的头巾一把揪了下来,飕的一声就向文帝掷去,嘴里还大骂道:“你这个不孝的儿子,谁叫你这么乱来的?你说周勃造反,简直荒谬透顶。当年周勃官为太尉,手握北军军权,威震天下,他不在那时造反,现在孤独地躲在一个小县当富翁,却反而要造反,你还有一点脑子吗?”

刘恒被老妈一阵夹七夹八的乱骂吓晕了,赶忙跪下请罪,说自己误听人言,现在案子已经审问完毕,的确是捕风捉影,马上就可以放出来了。并当即命人持着节信去廷尉狱中赦免周勃,爵位工资也一如其旧地补发,薄太后这才作罢。

周勃出了狱,仰头看见白花花的太阳,好像获得了新生。他终于发现,长安的太阳和几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他和他那些开国功臣老兄弟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现在的长安,是新皇帝和新进文法吏的天下。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感叹出了一句名言:“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曾经手握百万重兵,哪里想得到一个小小的狱吏竟然可以他妈的如此威风!”

从此周勃灰心丧气,夹着尾巴做人,直到老死,在汉朝政治史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整治完了周勃,刘恒很快就把目光瞄准了淮南王刘长。

说起刘长,得先从他的身世说起。

刘长是刘邦最小的儿子,他的老妈出身低微,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只知道她是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姓赵,曾是赵王张敖的美人(一种宫中的职称)。汉八年的时候,刘邦巡行赵国,张敖为了表达忠心,就把这位赵美人送到刘邦床上,让刘邦幸了一回,很巧,当即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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