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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问:“你看清了他的脸吗?”
“只匆匆溜过一眼,不十分看仔细,像是一个圆盘大脸,两颊上有浓密的短髭。 ——卞大夫,你说是不是如此模样?”
卞嘉点点头。
狄公问卞嘉:“你身上带了不少钱银?”
卞嘉摇摇头。
“带没带什么重要的书券契据?”
“只有几张药方,一张收据。”
仵作站起轻松地笑道:“卞大夫休得忧虑,胸肋虽有点伤,但没折断一根肋骨,右肘有点扭伤,右膝也有擦伤,都不甚紧要。回衙再与你细细检查。”
狄公命番役将卞嘉抬入担架,回头吩咐衙官:“你委派四名番役赶去市桥那头半月街细细搜索,见有形象如杨掌柜描述的可疑人物当即拿获了押来衙门。”
狄公又转脸问孔庙里那杂役:“你看见或听见了什么?这里门口出事时你在做什么?有没有见人早在这孔庙墙外逡巡徘徊来回张望?”
“我……回老爷,我……当时正在打吨,是对面铺子杨掌柜将我唤醒的。他叫我来衙门报信。”
杨康年忙道:“午睡前我下楼到店堂盘账,我那小伙计将价值昂贵的珍珠、翡翠拣挑出一批来正拟送去候府发卖,要我过目。我复核了正待锁入橱柜,忽听外面有人大呼救命,我立即赶出店铺,见那个暴徒已撕破了卞大夫的长袍似要劫夺什么,见我赶来撇下卞大夫仓皇逃去。我待要去追赶,早已一溜烟没了影。其实我哪里真能追获强人,只是哄吓而已,他若是动起手来,我保不定早回头逃命了。人究竟上了年纪,哪真有血气之勇。”说着露出一丝阴郁的苦笑。
狄公道:“早是杨掌柜及时相救,真弄出个山高水低如何是好?也许正拾回了卞大夫一条性命来哩。杨掌柜,你跟我去衙门写个证词,等访拿到真凶必追出原委,莫不与那几起杀人案都有瓜葛。”
回衙门的路上,狄公小声对洪亮道:“时间选得真好,正午刚过这周围很少有人。市桥那头半月街街巷纷杂如迷津一般,最便于逃窜隐匿。只不知这暴徒因何偏偏在这时要谋害卞大夫?”
“莫非是受那恶魔委派?但卞嘉他自己不也正是嫌疑吗?”洪参军道。 狄公不答,沉吟了半晌,回头示意衙官上前命道:“你此刻备一匹马飞速去水西门外,直登上郭明的那只帆船,看他在不在船上。如果在便说我有请,请他来衙门走一遭。如果不在你耐心等着。快去,一路不许耽搁。”
衙官领命牵过一匹快马,辞了狄公飞身上马先一步去了。
仵作、杨康年及担架跟随在狄公、洪亮之后返回衙门。
狄公又对洪亮道:“你立即去柯府访明白柯元良是否在午睡。”
洪亮答应,自去备马不提。
回到衙门,杨康年去值房取了笔纸填写证词,仵作搀扶卞嘉下了担架转去后厅敷药。
狄公回到内衙书斋,自斟了一盅茶一仰脖喝了,半躺在太师椅上苦苦思索。
眼下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使狄公心中萌起了一种朦胧的直觉,他发现有一种新的解释可以一气贯穿整个案情,冰释全部疑团。
他的细纹葛袍都汗湿透了,粘贴在他的背脊和肩膀上,但他全然不觉。他正精鹜八极思在六合之外。
突然,他猛拍了一下书案自语道:“好一个锦囊妙策!既能证实我的推断,又能判分我的直觉——下一步的棋便要……”
仵作走进书斋,满面笑容道:“老爷,卞大夫已经好多了。我在他的胸助上涂抹了一层止痛的油膏,又给他扭伤的右肘系了绷带。此刻他已可走动了,不消几日便可痊愈。老爷,卞大夫问此刻能否让他回家去好好休息调养?”
狄公道:“叫他不忙思想着回家,在衙里最是逍遥安乐,等痊愈了再走不迟。而且,我还有话要问他哩。”
仵作点点头鞠躬退下。
清闲了没一盅茶时辰,洪参军急匆匆进来了。狄公示意他坐下,焦急地问道: “柯元良——他不在家中午睡吗?”
“果然不在!老爷。柯府的管家告诉我说,柯先生嫌家里太热睡不着觉,加之心境不佳,竟自个去城隍老爷庙里烧香了。——老爷可知道琥珀夫人的棺榔盛殓了正暂厝在那里,尚未拣定吉日下葬哩。我去时柯先生刚烧罢香回府,一头大汗。我告诉他老爷随时会召他去衙里问话,要他在家等候。他欣然答应了。噢,老爷,卞嘉吃人狙击,险些丧了性命,这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狄公慢慢答道:“那暴徒如果是试图劫持他,这不足以推倒我对卞嘉的怀疑,事由虽有些蹊跷,但卞嘉仍可能是杀人元凶。倘若这事件是一次谋杀性的狙击,即那暴徒欲想坏卞嘉性命,那么卞嘉则是完全无罪的。他自己还懵懵懂懂未弄清是一回什么事哩。他必然知道这三起杀人案的某些内情,而这是那恶魔最忌讳的,故恶魔意图杀他灭口。真是这样的话,嫌疑则更推近了柯元良一步。他假装感伤悲哀去城隍庙为琥珀拈香祈祷,一来装装幌子,遮人耳目,二来寻一个托辞偷偷出去重金雇下一个亡命徒去狙杀卞嘉。卞嘉伤势不重,如今已可走动了。我命他在衙里好生调养,倘使此时放他回去保不定即有第二次可怕的暗算。你已指令柯元良在家等候衙门传命问话,我很高兴。——对,适才我只说了两个嫌疑,洪亮,那第三个嫌疑正是郭明。”
“果然如此。”洪亮激动地叫道。“老爷疑心到他的头上却是为何?当然他的形貌很像适间杨掌柜描述的那个狙击卞大夫的暴徒,但老爷在这之前已将他列入三个嫌疑之一了。”
狄公微微一笑,说道:“郭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嫌疑,当我憬悟我失落那一枚麻雀牌的原由时,我立即怀疑到了他。”
“一枚麻雀牌?”
“对,一枚‘白板’。——事实上昨天夜里龙船赛之前我和内眷在官船的敞轩上观赏运河风景时,有人从我们的牌桌上偷走了那一枚‘白板’。上来过官船有可能偷那枚‘白板’的只有三个人:柯元良、卞嘉和郭明。柯元良和卞嘉是上船来向我禀报龙船赛准备就绪的。郭明则是私自上的船。当时牌桌上我们四副牌都合扑放倒着,牌池里却有一堆朝天的牌。郭明上船来时谁也不曾留意,我们正中辍打牌依着船栏杆观赏着运河上节日夜景,他正有机会偷走那枚‘白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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