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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长哈哈大笑着扶住苏秦:“先生哪里话?引来狼群,聚歼除害,这可是先生大功呢。”“你们,杀光了中山狼?”苏秦大为惊讶。
“不敢说杀光,也八九不离十吧。”千夫长显然很兴奋,一手扶着苏秦,一手比划着:“这是河西残留的最后一群中山狼,两千多只,追了三年都没有拢住。不想让先生给引了出来,一战杀了一千八百只中山狼。最大的战果,是杀了那头白毛老狼!那是狼王,偏偏就教你遇上了,先生命大的很呢!”
“惭愧惭愧。”苏秦连连摆手:“若非大军铁骑,早已葬身狼腹了。”
“来,先生这厢坐。”千夫长扶着苏秦坐到军案前,转身吩咐:“三豹子,给先生拿吃喝来,不要太多,快!”“知道!”那个年轻壮实的士兵腾腾腾大步去了。
片刻之间,三豹子便捧盘提壶走了进来:一个是棉套包裹的大陶壶,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大木盘中却是一张白白厚厚的干饼,一盆已经没有了热气的带骨肉,还有几疙瘩小蒜 。苏秦但闻肉香扑鼻,顿觉饥肠辘辘,不待千夫长说“请”,便伸手抓起一块带骨肉大咥起来,只觉得生平从未吃过如此肥厚鲜美的肉味!眼见盆中肉完,苏秦便抓起温软的大饼一扯,一手将盆中剩余的碎肉全部抓起塞进大饼,咬一口大饼,便向嘴里扔进一疙瘩带皮小蒜。肉饼吃光,三豹子已经将大陶壶中的浓汤倒入盆中,苏秦双手端起便咕咚咚牛饮而下。片刻之间竟是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苏秦满头大汗,兀自意犹未尽,双手在身上一抹,又用残破的衣袖擦了擦嘴角。“咥得美!”千夫长一阵大笑:“先生猛士之风,高人本色!”
“见笑见笑。”苏秦不禁红了脸。
“先生可吃出这是甚肉了?”
苏秦一怔:“好象?”却总也想不起方才吃肉的味道,忍不住也哈哈大笑:“囫囵吞下,浑不知肉味也。”“狼肉!中山狼的一只后腿呢。”
“啊!狼肉?”苏秦始而惊愕,继而大笑不止:“狼可咥人,人可咥狼,谁咥谁,势也!”千夫长拱手笑道:“先生学问之人,末将佩服。三豹子,拿先生的竹简来。”三豹子快步从后帐拿出一个青布包袱放到军案上,千夫长打开包袱笑道:“先生发力猛烈,这些竹简全被震飞了。杀完狼群,清理战场,方才搜寻拣回了。军中书吏看不懂,不知缝连得对不对,先生查查了。”
“多谢将军了。”苏秦深深一躬。
“先生不必客气,请先擦洗换衣,末将还有求于先生呢。三豹子,带先生擦洗了。”“是了。先生跟我来。”三豹子领着苏秦走进一道大布相隔的后帐,指着一个盛满清水的大木盆道:“先生自擦洗了。这是千长的一套衬甲布衣,先生且先将就换了。”说完便走了。
苏秦已经脏得连自己都觉得酸臭难耐,脱下絮絮绺绺的破衣烂衫,痛痛快快的大肆擦洗了一番,换上了短打布衣,顿觉浑身干爽舒适,精神大是振作。千夫长从帐外回来,见苏秦虽是长发长须一身短布衣,却是清秀劲健别有一番气度,不由笑道:“末将没看错,先生出息大呢。三豹子,上茶。先生坐了。”待苏秦坐定,三豹子斟好殷红的粗茶,千夫长庄重拱手道:“敢问先生高名上姓?何国人氏?”“在下苏季子,宋国人,师从许由农家门下治学。”苏秦料到迟早有此一问,早已想好以自己的“字”做答。这个“字”除了老师、家人与张仪,很少有人知道,叫得人更少;学问门派,则是因为自己对农家很熟悉,宋国又离洛阳很近,便于应对。苏秦打定主意不想在这番“游历”中留下痕迹,自然也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先生以何为生?欲去何方?”
“农家以教民耕作术为生,在下此次奉老师指派,来河西踏勘农林情势,而后返回宋国。”“是这样:”千夫长笑道:“国尉司马错求贤,末将看先生非寻常之士,想将先生举荐给国尉谋划军国大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苏秦暗暗惊讶,一个千夫长只是军中最低级的将领,能直接向国尉举荐人才?不由微微一笑:“将军与国尉有亲么?”“哪里话来?”千夫长连连摇手:“国尉明令,举贤为公,不避远近亲疏,但有举荐,必答三军。无论任用与否,国尉都要向三军申明理由。先生放心,秦国只认人才呢。”
苏秦心中慨然一叹:“贤哉!司马错也。此人掌秦国军机,列国休矣。”却对千夫长拱手笑道:“在下于军旅大事一窍不通,只知农时农事耳耳,况师命难违,委实愧对将军了。”
“哪里哪里?”千夫长豪爽大笑:“原是末将为先生一谋,先生既有生计主张,自当从业从师,何愧之有啊?”“季子谢过将军了。”
“既然如此,军中也不便留客。” 千夫长快捷爽利,立即高声吩咐:“三豹子,为先生准备行程,三天军食要带足!”只听一声答应,三豹子便拿来了一应物事——除了牛皮袋装的干肉干饼与一个水袋,便是苏秦原来的包袱与青檀木棒。苏秦惊讶的拿起木棒,但觉中间的铜箍光滑坚固,丝毫没有曾经断裂的松动感觉,这是自己的“义仆”么?千夫长笑道:“青檀棒是稀罕物,坏了可惜呢。末将让军中工匠修补了,趁手么?”“趁手趁手。”苏秦肃然拱手:“不期而遇将军,不知肯否赐知高名大姓?”“不足道不足道。”千夫长大笑摇手:“先生记得中山狼就行了。”
二、荒田结草庐
老苏亢突然醒了过来,看见大黄正扯着他的裤脚“呜呜”低吼。
人老了瞌睡便见少,却生出一个毛病——日落西山便犯迷糊,打个盹儿醒来便又是彻夜难眠。这不,方才正在望着落日发痴,便觉一阵睏意漫了上来,竟靠在石桌上便睡着了。明明是刚刚迷糊过去,如何天便黑了下来?对,是黑了,天上都有星星了,这大黄也是,明明方才还卧在脚下自在的打呼噜,如何就急惶惶的乱拱起来?
“大黄,有盗么?”老苏亢猛然醒悟,拍拍大黄的头便站了起来。
“呜——”的一声,大黄原地转了一圈,张开大嘴便将靠在石桌上的铁皮手杖叼住塞进老人手里,又扯了扯老人裤脚,便箭一般向庄外飞去,竟是没有一声汪汪大叫!
是盗!老苏亢二话没说,笃笃笃点着铁皮杖便跟了出来。大黄的神奇本事老苏亢领教多了,它的警告绝对不会出错。洛阳王畿近年来简直成了盗贼乐园,韩国的,楚国的,魏国的,宋国的,但凡饥民流窜,无不先入洛阳。如今这天子脚下的井田制呵,可是最适合流盗抢劫了,偷了抢了没人管,报了官府也是石沉大海。“国人居于城内,庄稼生于城外”,这种王制井田,饥寒流民如何不快乐光顾?庄稼无人看管,夜来想割多少就割多少。普天之下,哪个邦国有如此王田?只是目下秋收已完,遍地净光,强割庄稼却是不可能了,莫非流盗来抢劫我这孤庄?果真如此,苏庄也就走到头了。
突然,大黄在门外土坎上停了下来,昂首蹲身,向着那片树林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树林中没有动静,老苏亢放下了心,笃笃的顿着手杖:“树后客官,不要躲藏了。我东边田屋还有一担谷子,去拿了走吧。”树林中没人答话,却传来一阵脚踩枯叶的沙沙声。大黄猛然回头,对老主人“汪!”的叫了一声,身子一展,便扑进了树林,接着便听见一阵“汪汪汪”的狂吠。这叫声怪异!大黄怎么了?老苏亢正要走进树林,却突然听见林中传来低沉的声音:“大黄,别叫了。”接着便是大黄哈哈哈的喘息声。
老苏亢一时愣怔,竟木呆呆的站在土坎上迈不动步子了。
没有人声,没有狗吠,竟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终于,林中沙沙声又起,一个身影一步一顿的挪了出来。朦胧月色下,一身短衣的身影依然显得特别瘦长,一根木棒挑着一只包袱,木然的站着,熟悉又陌生,他?他是谁?猛然,老苏亢一阵震颤,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坐在地,死死扶住手杖才缓过神来:“季子,是,是你么?”
“父亲,是我。”
又是长长沉默,唯闻人与狗一样粗重的喘息声。
“季子,回家吧。”老苏亢终于开口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
苏秦尚未抬脚,大黄就“呼”的长身人立,叼下了木棒包袱,回身便向庄内跑去。
正厅刚刚掌灯,四盏铜灯照得偌大厅堂亮堂极了。寻常时日,苏家正厅是只许点两灯的。今日却不同,苏家妯娌要在正厅办一件大事,便破例的灯火通明了。
“哟,到底是自家大事,妹妹来得好快呢。”管家大嫂胳膊上挎个红包袱兴冲冲进来,还没进门就对坐在灯下的苏秦妻子笑语打趣。“大嫂取笑我;原是你叫我来的呢。”寡言的妻子正在厅中一张铺着白布的木台上端详一匹丝绸,一答话竟是满脸通红,仿佛犯了错一般。“哟,看妹妹说的,他是我的夫君么?”大嫂将红包袱往台上一放,利落的打开:“看看这块如何?你大哥昨日从大梁捎回来的,说是吴锦呢。”说着便摊开了包袱中的物事,便见一方鲜亮的紫红锦缎铺了开来,细细的金丝线分外的灿烂夺目!“啊——!”妻子轻轻的惊呼了一声:“太美了,大嫂可真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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