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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些直白的辱骂,可双方的激烈程度却并不弱于彼。不停的拆台,不断相互揭短,不是指责某人做买卖不老实,就是揭露某人在何时何地赚过不太干净的银子,初时还都只是些小事,顶多算是贪利逐臭,说到后来,彼此的火气上来后,出格的事也就愈发多了起来。
若是此番位列席中的几位大人中,哪怕只有一位有着包大人似的清廉严明,将他们所说的一一记录下来,回去后再核实查证。恐怕席间各位少不得人人都得挨上一顿板子,严重的甚至要重惩。”
可惜那位史员外以及严编修只是端起茶杯,藉饮水掩饰自己的神态。
而那位贾知府则是紧绷着脸,尽力在克制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吼道:“都给本官安静会儿。”
一边说,他一边还拿眼瞪着两边的商贾们,直到场面真的寂静了下来,才又说道:“你们一个个也算是扬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像小狗似的争来吵去,有意思吗?今日若是想分出个高下,全得凭这几位朝奉的本事,旁人若是再喧哗吵闹,本官治他个妨害风化之罪。”
众人一听,赶忙把牢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喧哗撒野了。
被他们这么一闹,居中的文定他们反倒是清闲了片刻,但也仅是片刻而已,经贾知府的震喝之后,众人关注的目光又集中到他们五位身上来。
深知自己等人身上肩负的重大责任,他们五人无不是百倍小心谨慎,来回的在两幅画中进行比对,时间也随之一点一滴的流失。
时间越是拖的久,心中的焦虑越是强烈,不单是他们,就连两旁的助威之人也是如此。
本来他们还可以与周围之人交谈来平定心神,可贾知府严令之后,心中的焦急无处述说,只能不停的喝茶来转移注意力,结果不断的有人进进出出,茅厕前都排起了长龙,更有甚者,在茅厕外掀起了又一轮的舌战。
眼见他们僵持不下,如此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作为公证的三位大人们相互间交换了意见后,将他们五人连同汪元海以及那位齐老板叫到了跟前。
仍旧是贾知府开口道:“汪老板、齐老板,既然这两幅画找不出丝毫瑕疵,几个朝奉又不能分辨出哪幅真、哪幅假。依本官看来,不如就此打和,双方不分输赢,如何?”
这样一来,既保全了两方的颜面,又解决了眼下的困境,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
家大业大的汪元海倒是没什么意见,可那齐某人反倒不答应了,对这次的比试,他可是下足了本钱,所图的就是那十万盐引,不能就此终止,声辩道:“三位大人体恤草民们的苦心,我等都清楚明白,且感佩不已。只是齐某以为,这事在扬州城里已经是人尽皆知,屋里屋外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今日如若不能分出个真伪来,实在难堵悠悠众口。”
那四位西安朝奉也说道:“齐老板手上的这幅画绝对是巨然真迹,不能因为对方不知从哪寻来的一幅伪作,而就此背负上拓本的名声,还请三位大人出来主持公道。”
若是再不出声,他人还以为自己是心中有鬼,汪元海立即道:“汪某的意思也是这般,既然已经摆下擂台,就要见出分晓来。”
贾知府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冷然道:“既然二位执意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好再勉强了。贾某位小职微,空闲的时间自然是充裕的很,史大人与严大人却都是大忙人,就请诸位快些进入辩论比试。”
任谁都看得出,知府大人现下是心情不佳,可已经是走到这一步,也惟有硬着头皮一路到底了。”
泰丰当铺的老朝奉率先发难道:“前人的东西,经过日积月累,风霜侵蚀,难免都会留下磨损的痕迹。想那巨然和尚乃是五百多年前的人物,他的画留存到如今,怎么会连虫眼都少的可怜,你们的画绝对是后来仿制的。”
文定不以为然的道:“前辈这么说就难免有些武断了,巨然大师原是南唐开元寺僧人,后来随李后主降宋,这幅秋山问道图即是成型于宋廷,一经完成便被宋宫所收藏,得到最上乘的护理。后来虽流落民间,可是因为它乃是巨然大师集大成之遗作,名声在外,收藏之人无不是视如珍宝,装裱护理都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又怎会遭受那些个损坏呢?”
“哼!”姓钱的朝奉轻蔑的说道:“那只是你这个小辈想当然罢了,若是你也能如同我们似的,在当铺里待上个二、三十年,就会知道这种磨损再寻常不过了。”
“钱朝奉说的那种磨损,在下自然是见过不少,究其原因,除了天灾战祸外,不过是前人的佳作流落于并不知其价值的愚辈手中,又或是膏梁子弟不能领会父辈维护珍宝所花去的心血,随手弃之。可此画一直收藏于各名家之手,没有明显的磨损,正是其不凡的价值所在。”
今人所能见到的古物,都是千中之一,甚至万中之一的幸运儿,经过了无数的灾祸变故,还能够完整的向世人展现它们动人的身姿,当真是极不容易的。就好比同样这一幅画,分别搁在汪府与齐府,徽商多以礼数传家,汪元海的后人就算不像他一般喜欢此画,可也总能懂得此画的价值,便不会等闲视之。
而齐老板的后人呢!以文定看来,他这般较真,只不过是为了与汪元海赌一口气罢了,本人都并不懂得此画的价值,如何还能教导后人珍惜呢!再名贵的古物,一旦流入这样只识金银的府中,晚景也是极为堪忧。
“一派胡言。”另一名朝奉又抢着说道:“若是依你这小辈说来,那些个看上去成色新的仿制古画,反倒是更值钱咯?改日我专程去源生当拜访,也拿些仿画去抵押,且看你如何处理?”
被他们这么轮番围攻,一再数落,让文定心头也是渐渐火起,不客气的反联道:“区区只是说真迹保存的越是完整,价值便越高。”稍做停顿,又冷笑道:“若是说到仿物、作旧也不是什么难事,几个虫洞罢了,只需放进米袋,搁上十数日,米虫自会蛀出好些来。这种伎俩,在下几年前就已是屡见不鲜了。”
言下之意,西商手中那幅画上的虫洞,谁又能保证不是人为所致呢!
原本见文定在气势上屡屡被他们几人压着,徽帮之人无不暗自捏了一把汗。那十万盐引的利钱还在其次,关键是向来自诩在行商之人中最懂文墨,最具风雅的他们,不能容许自己在书画上会输给这些端着大海碗,一边滋滋有味的喝汤,一边还将模模瓣散往汤里搁的西人。
此刻听见文定占了上风,徽帮之人立时精神为之一振,虽不能高声庆贺,可那一张张脸上的霞光异彩也能说明几分。
这一下也把那四位朝奉气了个够呛,眼见这点也辩不倒文定,四人有些恼羞成怒,各自的伎俩更是倾囊而出。一会儿说这处的联瑕,一会儿说那处的疵颧,找寻各种并不成立的疑点出来为难文定。
文定并没被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所唬住,一一将他们提出的疑惑纠正过来。多亏了这几年,在师傅的严格教导之下,基本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门学问没旁的窍门,就是一个勤字,平日里多读些史书,牢记长辈的教诲,总会派上用场。
这小辈深不见底的才识,让四人是汗如雨下。在同行中向来心高气傲的他们,以前只在白略朝奉身上有过如此乏力的感受,想不到今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竟也会让他们深感汗颜,不肯承认失败的他们,再次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且来说说这印泥。”钱某人发难道:“别的印倒还罢了,你们那幅伪作上的内府图书之印、蔡京珍玩二方,印章上的字画、排布虽然不错,可色淡而模糊,一看便是伪造之物。只怕是用纸从原画上拓下来后,所用印泥不对,现在露出了破绽吧!”
文定随着他们指责的地方仔细比对,果然这两方印记深浅有所出入,只是这出入不大,自己先前一时还不曾察觉出来。
“该死。”文定不由的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这点怎么就被自己所忽略了?
“如何?眼下总算是承认你们那幅是伪作了吧!”找了这么许久,终于是守的云开见月明了,钱朝奉兴奋不已,连带着身后之人也是喜形于色。
齐老板更是急不可耐的向汪元海显摆道:“不好意思了,汪老板,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在下略胜一筹,承让,承让了,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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