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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要说起人声合唱,这的确是洋番的拿手好戏,现如今在买地的艺术从业者中,来自西洋的画匠为数不少,很多都是从身毒的泰姬玛哈跑过来的,同样的,还有很多乐师从本土被运送了过来,这两种从业人才的到来,得益于买地的考试检定办法——画匠、乐师,这些艺术家,也有相应的考核标准,如果评分达到了一等,同样能得到丰厚的政审分,甚至很多船长都传说,艺术人才也一样有红圈人名,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幸运儿触发了名单而已。
这样的传说,让船长们延揽艺术特长人才的热情,在不断上升,也给这些在欧罗巴身份低微,大多数人艰难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艺术特长生,带来了一条全新的出路。也因此,在欧罗巴和华夏的交流中,音乐和绘画是走在前头的,从绘画来说,如今民间已经出现了不少富有华夏特色的西洋油画——或者说,随着油画在华夏的传播,它从一种富有地域特色的艺术形式,变得更加大众化了。
就像是火药、灰姑娘、小美人鱼等发明、故事,随着散播,逐渐失掉了自己的地域头衔一样,现在,于华夏提到油画,它已经不算是全然属于洋番的东西了,会画油画的画匠,不止是西洋人,华夏的画师不少人也学会了这种新技法,并且和自己习惯的笔法结合在一起,创作出了水墨油画。
——这是完全新生的东西,用油画的技法,来表达水墨的笔触,所出的作品,兼具了两种画派的长处,着色更加生动,但韵味悠然,虽然画师不算名家,天赋有限,这种画法,在画坛名家之中,也没有得到完全的认可,但在民间,已经受到了百姓们的欢迎。
用这样的办法来画人像,所出的作品,又比原本的条幅更像本人,但也有老式画作的痕迹,还比真人好看些——这样的油画,偶然也有一两副佳作,在市面上一出现,就都被高价买走,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画匠,其声名也逐渐显达:这些画匠,很多都是从民间做壁画、家具画的画匠中转行过来的,他们不是读书人出身,很难在画坛闯出什么名号,画作也往往被抨击为‘匠气’,没想到的是,这匠气在油画上反而发挥了作用。
因为油画的创作,是比较烦难的,算是体力活,颜料味道也刺鼻,这个苦一般读书人也经受不住,而且,如今读书人有太多事情做了,沉浸在书画之道的人数很少,一来二去,倒是给这些画匠空出位置来,让他们逐渐也成名成家了,靠着绘画的本领,都能过上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和从前比起来,画家是赚了大钱的,西洋乐师的日子也过得不错,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去给戏班伴奏了,或者在买地大城市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的高级餐馆中串场演出,同时当然也从事乐器教育,个别语言天赋好的,已经开始尝试翻译西洋的音乐理论书籍,在买地这里教授乐理学,从事音乐研究——当然,这是在收学生、串场演出的间歇,基于个人兴趣而从事的活动,目前来说,买活大学还没有开设西洋音乐教学的计划,这让很多乐师感到有点着急了——尤其是在博览会上,法兰西的油画引起极大反响后,洋番中就有了传言,据说买活大学的美术系,可能会增加西洋画这个专业方向呢。
由于乐理的严谨性和逻辑性,其和数学本来也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再加上欧罗巴的贵族,家中为他们从小聘请的家庭教师,往往博学多才,会几门乐器是很基本的,他们中有很多人也算是半个乐师了,对于西洋音乐在买地,发展落后于绘画的现状,的确有点儿在意。这会儿,听到了人生合唱版本的好几首歌曲之后,他们的的反应都是类似的,一开始大受启发,神色带着隐隐的兴奋,很快,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了:本来以为,算是看到了西洋音乐在华夏这里的发展方向,的确啊,合唱类的表演,是大场面的不二之选,在买活军崛起之前,超过五百人以上的观众席,就只有采取合唱的形式,来进行乐曲表演了,这里的道理,是不言自明的。乐器的话,最好也要有一些声量大、穿透性强的乐器压阵。唯有如此,才能照顾到外围的观众,确保他们听到的声音不会太过含混。
比如定音鼓、大提琴、管风琴,都是为了大场面发明的,华夏这里,也有唢呐、鼓、号这些乐器,买活军崛起之后,虽然有了喇叭,但人声经过铁皮喇叭,虽然得到扩大,却丧失了音色,广播喇叭又有严重的干扰。在表演活动上,还是要回到人声合唱这个路子来——而这无疑是华夏文化的弱点,这些洋番来到华夏之后,还没怎么看到汉人进行分声部合唱呢。
不是说一群人一起唱,那就算是合唱的,一群人一起大白嗓地喊唱,那叫寻欢作乐,合唱是一种需要训练的表演方式,就洋番们的观察,华夏百族之中,只有一些鞑靼人在吃饭的时候,会有点儿半主动地把自己的歌声分成高低两个声部,但声部之间,有点儿各唱各的意思,不能通过和声、速度、节奏变换等等技巧,进行主动融合。
这种声部的区分,更像是一种本能,远没有欧罗巴的理论那么丰富。他们的合唱团,尤其是各种教会培养的唱诗班,在这方面可算是出色当行——这不是,一在文艺汇演上看到合唱班上来排位,很多人就意识到了,这可谓是西洋乐师的一个机会啊!从买地这里,衙门和中枢的威望来说,凡是被谢六姐首肯的东西,就没有不流行的,这合唱都在国宴的文艺汇演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民间必然很快就流行开来,到时候,不论是借此开设西洋音乐这个专业方向,把合唱声乐,作为重点专业来建设,又或者是在民间传授合唱技巧……对乐师们来说,都是很好的机会。
然而,听完了《鲜花调》,这些人的如意算盘,立刻就落空了:他们发现,《鲜花调》的改编,对声部的编排,还要超过自己的水平,同时,这些歌手的表现也半点都不业余,一些耳朵灵敏的音乐爱好者,可以明确把声部的调子给标注出来,并且震惊地发现配谱的严谨、合理,以及演唱者的高超素质。
所有的音部几乎都找准了自己的调子——不要以为这句话非常简单,一个歌者,如果在合唱中始终能找到调子,不被自己的耳朵带偏,那么他就有很大的可能被提拔为声部长,因为这实在是很难得的天赋。
同样的,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另一点是,所有的声部都保持着融合的节奏,这种节奏非常的稳定,音色也极为融合——这不是勤奋的练习就能得到的效果,音乐爱好者们对《鲜花调》合唱团采用的技巧一无所知,目前来说,他们采用的解决方案都是一人主唱,其余人为他和声,以主唱的音色和节奏为主,像是这种没有主唱,声部融合的唱法,至少如今的欧罗巴还没有一个系统的办法去帮助合唱团掌握,就算有些唱诗班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但他们也很难说清楚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哪怕没有逐渐流行起来的阉伶,这个合唱团的音域也是宽广得让人印象深刻啊,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这么说的话,在声乐这块,其实华夏这里掌握的理论知识,也远远比乐师们更多了,而更恐怖的,是他们的学习能力和组织力……
在《鲜花调》唱完之后,伽利略就活跃起来了,他跑去找了他的华夏朋友仔细询问,带回来一个耸动的消息:这支合唱团组建的时间果然不久,就是在博览会开始之后,受到弗朗基展厅的启发组建的——法兰西搞了油画,英吉利搞了个戏剧班子,等弗朗机人收到消息的时候,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移鼠会的教士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总算在展览会开幕之前,被他们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还要得益于移鼠会在本地的多年深耕——他们的教堂虽然早就被挪作他用了,但毕竟履行过一段时间的职责,有弥撒,就有唱诗啊!
虽然不是如今刚开始流行的‘清唱剧’,一种有伴奏,有独唱和合唱的复杂圣咏,仅仅是简单分声部的清唱……但有这样一支合唱的队伍在,就算当时的信徒,现在很多都已经改信了别的,但现在大家维护的是国家荣誉,于是经过紧急排练,还在羊城港的那些残余成员,居然也拼凑出了不错的效果,每隔一小时他们就演唱一次,为弗朗基展位招徕了不少好评。
“就是六姐看了之后,觉得很不错,所以在我们的戏班中,找了那些声音条件好,演唱技巧好的,培训了大概几个月吧。”
大家听到这句话之后,桌上就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有些对于音乐不那么在行的学者,不免低声询问着这代表了什么。而被简单地类比,‘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中级班学员经过个月培训,熟练掌握微积分’之后,他们也一下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会,威廉哈维才自嘲般地说,“其实……我们该习惯的,不是吗?这就是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啊!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不可想象……”
的确,伽利略的朋友叶仲韶,是这么随随便便地和他介绍的,好像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句话背后所折射的,衙门的行政效率,学问储备的丰富,华夏百姓的灵巧,那种学习能力和组织能力……一般人可能没有感觉,顶层的人才怎么会发觉不了?
这不是如鱼子酱一样的‘神食’,大家都能猜得到,无非就是六姐从自己的仙库里颁赐下来的,是由上而下的恩赐,这一首悦耳的《鲜花调》,体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那是自下而上的执行能力!
而任何能意识到这首歌背后所需要的底蕴的精英,怎么不会随之兴起一股深深的绝望感,甚至对于自己的想象能力,感到悲观呢?如今的买地,已经让他们接受得很艰难了,但更可怕的是,他们对买活军的了解,似乎还是管中窥豹,甚至不能说是一半,可能只有个两成!
且不提买地拥有的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就说买活军的百姓,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恐怖能力,也让人完全不敢料想他们的极限会在哪里……几个月的功夫,经过恰当的培训,合唱团就能展现出这样的效果?他们是怎么学,怎么记住的?知识真的能让人变得如此可怕吗?学什么都是飞快,把所有周围国土上的百姓都对比得蠢笨至极……从小就接触知识,在极大的知识洪流中浸泡着长大,能让人的智力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吗?!
知识……知识的力量,原来是如此的恐怖,恐怖到了甚至是被他们这些学者低估的程度?
在洋番的区域,许多学者迟迟早早,都达到了逻辑链中同样的推论点,随之涌起了极度复杂的心绪:他们中有许多人,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对知识教感到了发自内心的触动,在此之前,他们好像还基于惯性,保留了对移鼠教的亲善,但,神的行迹始终是遥远而模糊的,知识的代行者,以及知识本身的威力,却是如此的简单粗暴,直接用这一场豪奢的,甚至可以说是浪费的呈现,重写着他们的世界观!
作为中年人,他们不免感到根深蒂固的东西被动摇的不适,而作为学者,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从前的骄傲感到羞愧——曾经,他们因为自己掌握了超出常人的知识而沾沾自喜,以博学者自诩,认为自己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前进方向,但现在,他们不得不认识到自己的局限,他们的出众或许根本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优秀,而是因为更优秀的人没有接触到知识的机会……他们不过是无知而自大的幸运儿罢了!对真正的知识,他们知道得实在还太少,甚至无法认知到它的真正威力!
人可以通过知识,把奢侈品变得不奢侈,通过知识,越过天堑,把参差不齐的人声合唱变为天籁,人类可以通过知识,搭建天梯,轻而易举地到达前所未有的高空,缔造一个又一个在前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奇迹!这就是贤人六姐在玩弄的所有把戏的本质——对此,冷眼旁观的人,心中大概都能有数。
假如她利用这些把戏,不断地吹嘘自己,将自己神化的话,或许她的人质,这些被贩卖来的天才奴隶们,对此会报以心照不宣的嘲讽冷笑,同时致力于揭穿这背后的诡谲,但正因为她从来都在声嘶力竭地告诉群众们这一切的真实,甚至不惜为此创建一个‘反教派’,这些思考者们,才更加受到她的震动,无法不为她动容——用伟大来形容一个活人,似乎总有点儿讽刺,但这个词用在她所带来的改变上,或许是恰如其分的。谢六姐和她的买活军,给这个世界所带来的最重要的改变,站在历史的角度来讲,或许甚至不是这位女士在演讲中所提到的那些数字,而是她在人们的思想中烙印下的,全新的,深刻的,不可忘怀的认识——
知识很重要!知识非常重要!知识才是人类改变世界的通道!
谢六姐的一切神威,就是展示这个认识的窗口,人类掌握更多知识之后,他们的能力,将极其接近神,他们举手投足,可以给世界带来的影响——
“哇!”
在驻筷不语的笛卡尔身后,一个非洲使臣发出了快乐的叹息声,远处天边,隐隐有隆隆声传来,天空中,乍然亮起了一团极其巨大的焰火,点亮了大半个夜空,这是所有本世界的人类,都没有见过的景象,它让所有的诗歌显得局促,仿佛它们的想象力突然消失,变成了对现实的如实描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你看看,这简直就是在给这一幕写实!”
从他们身后大步经过的谁,如此感慨着,成为了最好的注脚——拥有知识的人类,给世界带来的影响——就是有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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