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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十八年老了王宝钏（第1页）

DHH9>决定来佛罗伦萨之前，秦婉在很多资料上都看到过，这里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潮湿，冬季湿冷多雨，并且一年之中的降雨大多集中在冬季。可是，等她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后，她才发现佛罗伦萨并不像资料里记载的那么潮湿，反而有些干燥。特别是冬天，又干又冷，如果不及时补充水分嘴唇还会经常干裂。这点倒是很像位于我国西北部的内陆城市西安。秦婉还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会感慨西安的冬季就像当地盛产的线线辣子，又干又辣。当然，父亲这样感慨的时候，往往是在那些期待初雪到来的日子里。西安盼一盼，等一等，还是有雪的，佛罗伦萨却未必如此。秦婉披着羊绒披肩，捧着一杯温水，视线穿过漂亮的彩色玻璃，不由自主地望着街上的行人出神。儿子早在两天前已经告诉她，贺山河要来探望她，并且建议她如果不想见他，可以提前出去旅游。儿子已经二十五了，在处理感情问题上，始终还是个孩子。听到这个提议的第一时间，秦婉就想笑，可是她并没有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任何不赞成或者蔑视。她坚信在思考父母的感情问题时，他也会逐渐成熟。生活是一枚银币，当你把它抛起的时候，总不会两手空空。这句话是一名吉普赛女郎说的，秦婉记忆犹新。生活的意义从来都在于选择，如果你从来没做过任何选择，那么你的人生无疑是苍白的。在秦婉身后，货架上，地上摆放着无数块精美的木雕，这些都是她在漫长的岁月里的独家思考，也是她售卖给游人的“东方式的佛罗伦萨记忆”——秦婉在阿尔诺河畔开的这家没有名字的木雕铺子，长期以来深受游人青睐，欧洲几家知名电台曾经来这里做过专题采访，采访之后有位驰名西半球的知名记者就是这么评价秦婉的木雕作品的。事实上，促使秦婉放下画笔拿起刻刀的是生存的压力。1983年，佛罗伦萨也并不像现在这么繁华。全球各地的游人带着朝圣般的心情，来这里瞻仰那些不朽的旷世杰作，当地人却为了生计而发愁。秦婉拿出所有的积蓄盘下这间已经开了半个世纪的铺子时，老匠人塞缪尔激动得几乎要哭了。出于感激，也出于希望自己父辈创建的这间铺子能够继续存续下去，老眼昏花的塞缪尔几乎将毕生技艺都传给了秦婉。在秦婉刚刚拿起刻刀学艺的那几年，佛罗伦萨能够找到的木雕，大多和宗教有关。虽然曾经活跃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文艺巨匠们，用毕生的时间和无数件杰作，反复强调着对人的关注，可是，百花大教堂俯视下的人们，千百年来似乎始终都没有走出神的阴影。秦婉的作品能够从成千上万的木雕中胜出，就是她用独特的视角诠释了对人的关注。出于对当地习俗的尊重，她的作品里也有宗教题材，然而，无论是宗教题材还是某个定格在古木年轮里的瞬间，都充满了东方式浪漫——男人和女人，孩子和父母，家庭和邻居，人类和自然，花草和树木，山川和河流，那种含蓄内敛又充满感动的浪漫。来到佛罗伦萨之前，秦婉在国画上已经有了很高的造诣。她学木雕时，不免把自己的艺术见解融会到了创作之中。国画大师齐白石“衰年变法”，六十岁一改旧貌，自成一派。秦婉虽然没有如此大的雄心壮志，但是她坚信自己一定会用前人从来没有用过的方式，将东方美学，不，具体来说是将国画的勾、皴、染、点等技法，以及留白、写意、枯、怪等审美元素介绍给西方人，让东方之美也可以尽情地在艺术之都盛放……塞缪尔在一个黄昏看到秦婉刚刚雕成的《无界之城》时，他甚至双膝发软，有种想跪倒在这块木雕前的冲动。这无疑是塞缪尔一生之中看到的最精美的木雕，他真心地感谢自己心中的神，还能让他在垂暮之年感受到真正的美。回首过往，秦婉难以忘怀的也是那个黄昏。落日在阿尔诺河面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儿子贺小满坐在身后的地毯上咿咿呀呀地叫着，而一手教会他木雕的老匠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新雕的作品，嘴唇发颤，浑身发软，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不管老匠人想说的是什么，在那个黄昏秦婉已经从他惊愕、折服的眼神里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相信凭着自己这双手，也可以让儿子过上富足的生活。二十五匆匆而过。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有那么几个时刻，特别是儿子小满在后半夜高烧不退的那几次，她恨贺山河恨到了极致。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她也许还是西安城里人人倾慕的秦家大小姐。祖辈积攒下来的基业，足够她过上优渥的生活。她更不需要为生活，为儿子担忧，可以彻彻底底地沉浸在由笔墨纸砚构筑的象牙塔里。可是，命运偏偏安排了她们的邂逅，并且最终迫使她远走他乡。岁月让秦婉的双手变得异常粗糙，也在她那张娴雅、宁静的面庞上留下了无数的刻痕。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她无法逃避的。秦婉下意识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很容易就想到了幼年时家里唱大戏，那名女青衣唱过的哀婉戏词：老了，老了，实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也许是出于自尊自爱，也许是出于别的，秦婉还是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花白的鬓角。按照她的估算，今天应该是贺山河来拜访的日子。因此，早上起床梳洗完毕，她就在店外挂了临时休业的牌子，然后在一屋子心血的陪同下等着负心人的到来。良好的教养让她不至于像别的女人对待负心人那样，指着贺山河的鼻子破口大骂——贺山河来佛罗伦萨也许正是这个目的。然而，一想到贺山河即将到来，她的心还是起了无数波澜。就好像一口被世人彻底遗忘的湖泊，偶然间起了一阵疾风。“嘭嘭嘭！”

秦婉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忽然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