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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去。”她立刻答应,她做一切对他好的事,“——他总是以为自己是铁人。”
话是责怪,却透着浓浓爱意,胤祥身子不为她察觉的轻轻一颤,转身率先走去。
天大亮了,晨曦照射在梯田上,纵横阡陌间全是淡淡金辉,薄雾悄悄地溜走了。
紫禁城。
冬日的阳光偏南斜斜射着。
一骑枣红马领路在先,随后跟着顶六人抬的蓝帘暖轿,暖轿两侧各有四名挎刀随侍,一行人走过开阔而深长的天安门广场,穿过它幽深的门洞,在午门右阙门外下马石牌前停下。
紫禁城素为宫禁之地,严禁骑马入内。明朝,文武百官上朝,从无赐紫禁城骑马者。直至康熙年间,始准蒙、汉官员于紫禁城内骑马至东西华门旁和午门前的左阙门、右阙门外下马碑前。可但凡恩准者,亦只许骑马,不准乘轿。五凤楼(即午门的俗称)中守值禁军拦下队列。值日官瞧见马上人是十三阿哥,忙上前笑脸相迎。
胤祥下马,照例递过牌子,与那值日官略寒暄两句。
轿帘轻启,宛琬步下轿来,抬首见午门广场两侧的朝房使通往紫禁城的道路显得狭长而森严。胤祥走过来道:“请了旨,可以再乘轿进入。”说着,便要去起了帘子。
宛琬却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不用轿子了,我们走吧。”
“皇上特旨允许了,这紫禁城深长,怕要走上大半个时辰,何况又天寒地冻的,路滑得很,还是乘轿吧。”
宛琬微微一笑,“可过了午门就算劳苦功高,年迈体弱之臣亦需停轿步行,何况是我。无妨的,这些路,我还走得到。”说罢,她越过众人向前行去,胤祥无法只得紧步跟上。
才踏进午门,如火的红墙,金灿的黄瓦,湛蓝的天空,紫禁城宛如一副色彩最辉煌绚丽的油画猛然撞入宛琬的眼帘中。重檐飞梁四角攢尖鎏金宝顶大殿金碧辉煌而又挟着股肃穆、庄严。心脏一窒,宛琬只觉呼吸都急促了些。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她不禁想起骆宾王的这句话来。胤禛,哦,胤禛,他满腔抱负,将可居此运筹闱幄,指点江山,那是怎样一种昂扬激情。宛琬兴奋而又惶恐,眼前是数不清的宫墙,数不清的殿门,数不清的槛窗,数不清的重檐吻兽,就象迷宫般让她辨不清方向。她穿过一条长长夹道,两边宫墙异样的高耸,异样的狭窄,显得阴森森。这里又埋藏了多少生死悲欢,多少阴谋权术,多少雄才大略,她脚下的每一块青砖都是历史,每一条宫道都写满了故事。
一行人走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至乾清宫前,宛琬瞧见墙前一溜摆放着八个镏金大缸,盛满了水,她这一路行来见各殿墙边都堆放着些大缸,或镏金或铜或铁,四个一组或八个一排的。
“十三爷,为什么每殿墙前都摆着金缸?”宛琬好奇道。
“哦,这些都是防着万一,可用来扑火的。”胤祥随口道。
“既是用来扑火的,那为什么不放在殿前或殿后近些的地方,却偏偏放在这么远的墙角边呢?”这下宛琬更是觉着奇怪了,乌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这些金缸若放在大殿前后救火时,取水最近便,为何却要舍近取远呢?
胤祥但笑不语,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今日所走过的午门正中御道是皇帝专属的,即便是皇后也只能大婚时才走一次,却在这热衷于宫墙前的水缸。临行前为着宛琬是否从午门御道入,他曾劝过胤禛。
“皇上,如今大局未稳,朝野上下个个虎视眈眈,何苦要授人以柄?”
胤禛无奈的叹息道:“胤祥,朕生平从不负人,惟独对她亏欠甚多。可就算朕再等上个十七、八年,那帮老朽亦是有话可说。”沉默片刻,他一双剑眉紧紧朝眉心靠拢,冷哼一声,“难道大清的天子喜欢一个人也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吗?朕偏是不信这个邪!”
胤祥侧身见他负手而立,仰望远天,眉宇间一派帝王之气。
思及此,胤祥溢出丝苦笑,如今他也不知这两人的孩子气究竟是谁影响了谁。
“我知道了。八个金缸是八大金刚的意思,而靠墙放是取其谐音‘刚强’,是不是?”宛琬见胤祥轻轻颔首,笑了笑,随即又道:“这两字和他倒般配。” 胤祥听着也忍不住笑了。冰雪般寒冷的宫闱透出丝春的暖意。
众人西出乾清宫前月华门,过东一长街,绕过歇山琉璃门楼木照壁,便见一东西横长的院落,原已走至养心殿正殿。胤祥继续前行,一众人走过二小门穿堂,直通达后殿。后殿东西耳房同前殿东西配殿一样均无殿名,一色黄琉璃瓦硬山顶。胤祥停在西稍间(佛堂静室)北接两间小房前,屋子与前殿东西配殿后围房相连。
还未至养心殿前,胤祥已着人前去通禀,此刻却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苏培盛亲迎了出来。只因宛琬初进宫,胤禛担心其他人等侍侯不周全,特意叮属苏培盛留心照顾。这苏培盛久居宫中,各色人等见得多了,见这位由皇上最为倚重的十三阿哥亲自奉陪而来的净月师傅背身而立,一身缁衣,衣袍素淡,虽只见背影,已是风姿夺人,她宽大缁袖随风飘扬,一股淡雅檀香袭来,让人只觉分外干净圣洁。
宛琬缓缓转过身子,微笑颔首示意。苏培盛心底暗暗一惊,直叹可惜。她面上一道沟壑肌肉翻卷贯穿半边,眉色间却全无异样,反洋溢着一股灵动生气,苏培盛见她神情宁静自若,心底微微感佩,又想起皇帝提及她时的神情,当下越发恭谨起来,快步上前撩帘,屋里扑面暖风。
因是冬日,宫中本就烧了地龙取暖,再加上苏公公早已得了皇上吩咐,特意又让小太监们增烧了铜盆碳火,这小屋里越加显出一片温暖祥和。
宛琬抬步跨进门里,屋子收拾得素净整洁,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摆设俱是她从前喜好之物。宛琬深吸口气,走到桌前,推开窗去,几株红梅盎然怒放,将雪白的窗纸染上一抹艳色,风吹来,空气中挟着股梅香,氤氲着一种清冽的味道。
“皇上现在何处?” 胤祥问过一旁苏培盛。
苏培盛面容浮现尴尬,小步进前,附耳轻言道:“皇上现在恐怕还在永和宫皇太后那呢。”
先皇驾崩,梓宫护送至乾清宫后,谁料嗣皇帝生母德太妃竟要以死相殉,这无异于是给嗣皇帝当头一击,嗣皇帝当即跪下再三拦阻,情急中甚至不顾龙体贵重,愿以死相随,总免日后无颜面对天下臣民,蒙受不孝恶名,方才叫德太妃勉强放弃了殉葬。这场闹剧又使得宫中流言四起。
胤祥心下一震,看向宛琬,见她神色宁湛中带着几许期盼。他沉吟片刻,“——净月师傅,要不谴人去回禀下皇上?”胤祥轻声问道,喊她净月师傅总有些别扭。
“不,”宛琬冲口阻止,“待皇上稍闲些再说吧。”如此时局,怎容得他为着私情再来分心。
胤祥心下明白,摇头无奈道:“你呀你,骨子里永远为着皇上想。”
宛琬微微笑,“哦,胤祥,如今你也是大忙人,不用管我了。宫里的规矩我自会一一问过他们,你放心好了。”
胤祥凝目相看,见她强做笑容仍难掩忧色,心一点点沉下。他们这家里原无兄弟真情,偏他与皇上年虽差着八岁,却习性相投,兄弟二人,虽多年往来寥寥,但彼此间的情谊却极是深厚。胤祥一时心中波澜跌宕,口中却只道:“好。”说罢折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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