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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呀?您怎么不仅没杀那两个贱婢,还封他们做什么百将,那可是蓟国实权中士乡族长(注一),上士爵位才能够到的军职!还白白赏赐出去那么多美金?这鹿柴部昨天还是一群迁俘,没有您的救助,还不知道死在哪处荒郊,您怎么待他们比先君待蓟国昔日的宫卫们还好呀…真是的…”
本来自己也有得到甲胄美金赏赐的南宫,自拔营起寨后,就一路在祁连耳边唠叨个没完,而偏偏愿意时时阻止他多嘴,免得招祁连不快的芳一和竹竭又被祁连派去领人警戒四周了。
而此时无事又侍卫祁连左右的柳鞅,和新被祁连赐名马欢的“獾”,和南宫不熟,由是祁连不开口,即使耳朵都听得嗡嗡的了,其他人也还是任由南宫碎碎念了一路。
直到换了赤狄裘服皮裤一路骑行的祁连,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勒马而停,面色冰冷地回看南宫时,后者才终于识趣地闭嘴。
不一会后,从斜前方的湖边船队下来的那个被柴粟、鹿白带在身边的会蓟国话的矮汉,小跑着来到祁连马前半跪汇报道,“军主!柴百将,让某前来通报,前队船队提前到达今日的宿营地,请示是否即刻立寨。”
“可!”
祁连冷哼一声表示同意,却接着叫住欲走的矮汉问道,“鹿、柴两位百将负责的粟米食盐的赏赐清点之事这半天完成的如何?下午立寨之后可能分发下去?”
矮汉像是被祁连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躲闪地回道,“具体情势,两位百将正在处理,某实不知。”
“去吧!”祁连似笑非笑地盯了矮汉好一阵,才出言放他离开,可是才等矮汉转身走了没几步,祁连幽幽的声音又追着他说道,“记得让两位百将造册造得漂亮些,为了让朕看得懂,要辛苦你了。”
说完的祁连,看着逐渐走远的矮汉,眼神愈发冰冷。
而此时憋了一路的柳鞅进谏道,“主上小用诈欺,臣是赞成的,只是不当以诡道御人,更不当假名于人,百将之职,位高已可委上士之爵,可天下诸国哪有一夜就提拔蛮夷为国之上士的?一旦得到主上您赐予的名器的鹿、柴两人稍有智慧,只怕就尾大不掉了。”
祁连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向柳鞅告罪认错道,“朕知错矣,然如今不得以而为之,好在对症下药,成功用虚名高位架空了那两个蠢货。柳子,芳一和子尽实任左右屯长(一屯50人),整编鹿柴部青壮部众和其他甄别过的投诚野人的事,进展顺利吗?”
柳鞅也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早上没有及时劝住祁连乱来,不过虽然手段不是很合礼制,但祁连的手段细细想来确实很有可取之处,只是这等欺诈的手段,柳鞅身为卿大夫阶层的一员,必须给祁连表明态度,不能纵容祁连以后用在自己这等贵种大夫身上。
于是,柳鞅神情复杂地回答道,“鹿柴部青壮及诸少年都从您手上亲自接过了赏赐,又倾心于主上您昨夜力战的英姿,接受您的直领本就无所阻碍,其他挑选出来的杂部夷人就更无意见了,甚至不是主上您设置了必有鹿柴族人担保,才能编入左右两屯临时护卫队的限制,连那几个赤狄子都想要加入呢!”
“主上,请恕臣多言,今日两屯之设不合礼制,从兵源到如商贾护卫般的每日馈资雇佣方式,尽皆背礼!鹿柴部族人便也算了,征其他那些杂夷为卒实在是不妥,日后主上回到蓟国,此等事若被知晓只怕还会引起国人非议,乃至愤怒。臣是因为主上说,此为权宜,方才答应的,还望主上勿忘,否则昔年卫懿公宠鹤重宫侍,而远大臣国人之祸,尤未远矣!”
祁连听完,知道这次揽权的手段有些触碰到柳鞅这等世卿世禄教育下的“世官论”拥趸的底线了。
如果不是柳鞅自身和祁连目前流亡状态的特殊性,想必如他所言的拥有当兵和议政特权的国人和职权收到侵害的大夫们恐怕就要对祁连“群起而攻之”了。
世事就是如此,在无法彻底改变游戏规则,进而改变社会观念之前,祁连如果还想日后披着蓟国公子这层皮做事,就得继承一些哪怕现在看起来强烈不合时宜的规则。
就比如祁连手上一个能当兵的国人都没有,却要被手下的大夫柳鞅,大概率还要被易老头,逼着考虑什么“国人观瞻”,一回到火石岗就得解散目前离经叛道的两屯“募兵”。
心中无奈的祁连冷静一会后,还是决定放下了对柳鞅这等“迂腐”思想的愤怒。
深知眼下不是好时候的祁连继续告罪保证道,“唯!柳子所言甚是!左右两屯,一等此行无事,朕即刻让他们散去,不过柳子连日辛苦,可不要忘记朕也许诺给了你的一百部众,顺便好好挑选一番有没有合眼的女子,也算朕的一番心意。”
可是明显没因为祁连的“收买”而上当的柳鞅,只是在马上拱了拱手道,“臣柳鞅唯恐无能辅佐主上光复社稷正道,何患孤身!”
碰了一个软钉子的祁连,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唾面自干的笑脸,但动作上却是讪讪地一夹马腹,准备继续行程。
可也许是祁连和这匹战马的默契不够,也可能是因为没有马镫和高桥马鞍,导致祁连以前的骑术废了一大半,加上奶娃的身体出力不够,总之胯下的黑骢马就是再不听使唤,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偏偏这时候,柳鞅又说了一句让祁连不清楚他是不是意有所指的闲话,“主上,若是驾驭不了,我等还是不要如戎狄般走马而行了,这终究非是贵重者的正道,有些失礼!不如臣去让‘芳屯长’为您腾出苹车,臣愿为主上持车马辔(pèi)。”
显然没得到祁连明确答复的柳鞅很不满意,不复昔日的儒雅随和,言语变得让祁连觉得尖酸刻薄起来,尤其念到芳一的“屯长”之职时,语气简直就是阴阳怪气,大有讽刺芳一家奴出身,身无名位而据其实缺的意味。
终于是忍受不了的祁连,稍稍反击道,“诗曰: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注一)难道朕不想晏驾高车,自领诸贤大夫及国人三军破敌吗?方今流亡草就,走马是失礼,朕屈尊去坐拉粮的苹车就不是失礼了吗?此何异于士卒阵败而亡,出五十步者驻足而笑亡百步者?”
可能是没想到祁连反驳得这么有理有据,没什么腹稿准备的柳鞅脸被气得通红,但是还是强辩道,“诸夏亡五十步而追止,合乎军礼,既亡五十而礼成,则亡百步为怯,自可批之。”
“然则一战而败,国用为之竭枯,民众因之穷困,也是合情合理的喽?两者皆败,然朕不耻其败,耻其自欺而欺人!”说罢的祁连右手紧抓缰绳,左手扬起马鞭,奋力鞭策胯下坐骑,嘴里嘟囔道,“朕尚在蓟都时,最喜驯养烈马,今日此马倘若不吃朕鞭,则锤、匕正为其备也,鞭之不服则有锤击之,再不服则以匕割喉而杀之,既入朕手,朕总有办法驾驭住它!”
被祁连一时怼得失声的柳鞅,正要再来激辩,他口中的“芳屯长”就骑马从后面奔了上来道,“主上!竹大夫有请!”
“嗯?!”祁连和柳鞅君臣暂时放下了斗嘴之事,都转头来看芳一。
“可是有什么敌情?”
祁连皱眉问道,毕竟被祁连命令押船殿后的竹竭,一向沉稳,没大事从来不来烦祁连。
只不过祁连到底是想多了,芳一发现祁连误会后,连忙解释道,“主上!周围水陆虽有不少窥探细作,然幸赖主上昨夜之威名,及左右两屯护卫得当,东夷鼠辈并无敢犯者,乃是喜事!”
“昏迷的育和竹大夫之子汲目下同时清醒了,负责船队押运的竹大夫抽不开身,就先让人通知了臣,为此臣特来禀报。”
芳一刚说完稍一抬头,就看到本来木讷的南宫给他狂打眼色,而自家主上和柳鞅之间的诡异气氛也确实很难不让人察觉,尤其是柳鞅还正在用一种憋着气的轻蔑眼神盯着自己。
“日后这等事就不要亲自再做了,你如今大小是一个挂了军职的头领,不是朕身边的近侍了,在其位要谋其政,子尽就比你有分寸。好啦!你自去继续警戒行军陆队四周,朕自去见育、汲二人。”
祁连抢在柳鞅发作之前看似教训芳一,实则大事化小地回护道,不然等气头上的柳鞅说出什么,祁连处置不处置,处置确实犯了擅离职守来献殷勤的错误的芳一到什么程度,都是件棘手的事甚至过度损伤了芳一的威严后,祁连难道要派傻愣的南宫接手担任陆上迁徙部分警戒保卫工作的右屯吗?
所以祁连打定了主意后,不给柳鞅发难的机会,直接策马扬鞭冲向岸边的船队,躲个耳根清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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